月毕于离,预兆雨意未歇。
一阵风来,帐内的空气更为清冽。
“括父,太公望和申侯率领的北路军团眼下已经突入了牟陵深处。”
南宫括仔细研究着大案上的沙盘地图,眸光一亮振奋道:“看来,老帅的策略是在敲打了牟夷之后顺着汶水一路西进,再从北面压迫商奄。”
姬旦微笑赞同道:“括父明断!果然是太公望的老搭档。”
毕侯姬高从灯架上取来枝火把,沙盘被照得更为清晰,他也瞧出了北路军团的方略,欣喜道:“叛酋费廉的羽翼,商奄最强,东方的姑幕和海滨阳夷之众次之,北面的牟娄再次之。一旦降伏了汶水上游的牟娄,蒙山以北的菟裘氏、寒蒙氏和卞明氏之属皆不足虑。费邑又自顾不暇,商奄纵然自身实力极强,亦不过形同荒海孤岛而已!最终势必独木难支。”(备注:周初的牟娄在今莱芜境内;菟裘国在今山东新泰县境内。)
“没错。所以,我意在突破奄人的峄山防线后,派豳师插向东北,控制卞明氏的领地。彻底围实了奄邑。”姬旦手点在沙盘上的卞明氏所在,这块地方正好处于奄邑与费邑往来通气的山间平原走廊的北段要冲(备注:卞明氏在今山东泗水县境内。)
毕侯高请求道:“四哥,这个任务还是让我带毕师完成吧。留着豳师派更重要的用场。”
南宫括赞许地插言:“就让高负责从东面封锁商奄,切断奄邑和费邑之间的联络支持。”
“也好!”
庶弟毕侯姬高行事风格踏实,用兵中规中矩,他来负责打入商奄与费方之间的楔子肯定是没问题。
再说,豳师又是军中的头号主力。
所以,姬旦接受了毕侯和南宫括的意见。
“旦,我们要抓紧时间做好进攻的各项准备。最迟在六天后,不论天气情况如何,豳师在左,毕师在右,一鼓作气攻破击穿商奄的峄山防线。如此,他们惊惶之下必然不敢再分兵向北,老帅他们的进军就更为顺当了。”南宫括计算了时间,说出了自己对计划中的突防战役的构想。(备注:上古之峄山山系指的是今山东省邹城市和滕州市之间的绵延山岳丘陵。)
“就依括父所言,这场仗也请您来指挥。”
沙场宿将南宫括的作战思路与自己不谋而合,姬旦主动将此战的指挥权让出给南宫将军。
“前敌指挥由我来负责。旦,你来主持后面的大局调度。”南宫括一如既往地直率。
此番东征之役,鉴于徐方、商奄、费方、姑幕以及莱夷这些叛乱方国的实力都相当强劲,姬旦采纳了王庭老臣辛甲的建议,决定先从打击淮夷与东夷的弱小之敌下手,先小后大、先弱后强,逐渐剪除大国强敌的周边羽翼。
虽然实施这种战略看上去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违背兵贵神速的原则,但实际效果上很是管用。
绥靖了淮夷领袖徐方之后,姬旦挥师向东北对付最具危险的反叛者费廉。沿途收服和攻灭了一众中小东夷酋邦之后,兵锋直抵强盛费方的南疆外围。
孰料,领军前来抵抗的却是不期而遇的伊人费盈。
那个黄昏,姬旦独自赴费盈之约。
回营后,他下令主力绕着凫山南麓向西开拔,只留下了儿子姬禽统率偏师驻防于费方的南境。因为担忧鲁师的实力单薄,还专门加强以骁勇善战的豳师密旅。
“知子莫如父。”
虽然长子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对费盈同样存在一份特殊的牵怀,姬旦相信姬禽能把握好对峙费方的分寸,断不会做出伤害到费盈的事情,也能掌控稳周边的局势,不至于让新近归顺王庭的大小方落出现反复。
移师转攻商奄,先沿着凫山南麓向西,又向北进入浩荡大泽和凫山之间的平原,几乎是兵不血刃便绥定了蔇方、诸稽、翨阳、善方、目夷等大小方国,只有凫山中的侏人、颛臾尚自保持骑墙观望的立场,峄山北侧的儿方则犹自听命于盟主费廉,商奄的南部峄山防线便部署于儿方的境内。(备注:周初的蔇方与诸稽国在今山东枣庄境内;翨阳国在今微山县境内;善国与目夷国在今滕州市境内;儿方在今邹城市境内。)
如此,商奄的西北与正南方向都已暴露在周人的兵威之下,正西的方向则是中立的一众太皞系大小酋邦。
商奄西北方向,姬旦给弟弟成侯姬武的命令非常明确,率兵牵制住对手即可。
等到姜子牙和申侯统率的洛师出现在商奄的北境,将于南路军对奄邑形成南北夹击的有利态势。
再穿行凫山夺取了卞明氏的领地,商奄就将陷入四面被围的绝境!而且,还能有力震慑凫山中的侏人与颛臾人。
侏人又称邾娄氏,原本不起眼。
灭商那年,原先的曹方之众忧惧被战乱牵连,抛弃了家园向东进入了邾娄氏的领地。
所以,如今的侏人其实主要是之前的曹人,势力一下膨胀了很多,又有易守难攻的凫山为天然堡垒,不肯得罪了东邻强国费方投靠王庭。(备注:周初的邾方在今邹城市东南方向的山岳中。)
而风姓的颛臾人,是古老太皞氏的大宗,专门留在凫山为太皞先祖守祀的。太皞之族是王庭着意笼络的对象,姬旦根本就没打算对他们用兵的。(备注:周初的颛臾国领地在今山东省平邑县的西部山岳中。)
“旦,高,等到降伏了商奄,势单力孤的费人就撑不了多久了。接下来我们便可放手对付姑幕;最靠东的莱夷,其地广大而深远,其众繁杂而凶蛮,宜从长计议。”
姬旦听了南宫括的判断,不假思索答道:“括父所言甚是!从前的夏王、商王,都始终降伏不了偏远倔强的莱人,我们没必要重蹈覆辙。平定了商奄、费人和海滨的阳夷势力,徐州地界的战事可谓已经大功告成了!”
“四哥,南宫将军,高以为:东夷叛众的核心还是费廉。姑幕侯的势力虽然从蒙山以东覆盖到东海之滨,虽然姑幕、鲜牟、根牟和莒人都源出于牟娄一族,情报却显示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而且,从姑幕侯听命于费廉、莒人和介牟却选择了寻求莱夷的保护这件事来看,情报应该是靠谱的。”毕侯姬高也积极分享了自己的判断。(备注:周初的鲜牟在今莒县境内;根牟在今沂南县境内;莒与介牟在今胶州市境内。)
南宫括冲姬高赞赏地点了点头,加重了语气正色道:“叫我说,最难啃的骨头还是费人!他们既有世代经营的费邑为根基,费廉又在凫山和蒙山上修建了多个坚强堡垒,尤其是东侧蒙山的地势极为险峻!想要犁庭扫穴地一一拔除,并非易成之功。”
姬旦的眼眸黯淡了下来,心头又浮起了费盈的倩影。
“哥,你在想什么?”
“哦,没有什么……”姬旦见南宫括和庶弟姬高都在注视着自己,只好轻描淡写先掩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