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日出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这个清晨美到极致,偃舒却满怀悲凉。
父母之邦沦陷了,父侯被阴险恶毒的徐人杀害,国仇家恨让偃舒愤怒欲狂,想要复仇却无能为力。
堂兄偃宋杀出重围拦住了自己和北归的军队,传达了父侯的遗言:“远走异乡,不可断绝了祖宗香火。”
之后,遍体鳞伤的堂兄就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攸方世子偃舒跟着父亲偃喜打过很多的仗,他明白父亲在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
自己手下的族军只有两千步卒,是长期征战无功而返的疲惫之师。又失去了依据,如果贸然和兵强马壮的徐师相战,全军覆没不过是在转瞬之间!
所以,他强忍悲伤与怒火,带着族军掉头南下,任凭其他人家的兵将自行返回他们的家园。
终于将族人们带到了远离故国数百里的扬州地方,实际上是又回到了从前讨伐虎方的商族大军长期驻扎的地方,毕竟对这里的一切族人们相对更为熟悉。
只有一支残破虚弱的军队,没有城邑与附属的百姓;只有丧家之犬般的男人,算上老弱病残一共一千六百上下,南下逃亡的路上又失去了数百人,其中包括自行开小差了的;未来该怎么办?偃舒无比地迷茫。
经过一番痛苦纠结,昨晚在篝火边他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将族人们分编为数百人一队,交给一个族中可靠的兄弟为首领,各自散开来在这一片土地上努力活下去!活下去!
只有这样,才有希望在这片广大却因长期遭受战火荼毒和杀伐峥嵘而人烟稀疏的地方坚持下去!才能不至于招来从前对手虎方的重兵扫荡,才方便解决衣食,才可以互为犄角,才能让土著之族接纳己方的流亡集团,兄弟们才有望逐渐重觅妻室传宗接代。
将要分头出发的族人们在唏嘘涕零地彼此道别,各队的头领们来到了偃舒的身旁。
“世子,珍重。我带弟兄们找到了落脚地方,就会派人来向世子汇报。”一位年长的族叔依依不舍。
偃舒无言地拥抱着长者,只能用这种方式相互勉励。
“世子,还有多余的旗帜吗?我们这队到了新的地方,就会打出咱们攸方的旗帜来。”另一个带队首领希望得到尚未发给他们的旗号。
“不可!今后再没有攸方了。不然,只会给大家惹来麻烦!虎方会警惕,土著会害怕,甚至徐人会派兵来追杀咱们。”偃舒说到这里,一脸的悲伤。
众人的情绪也为感染,神情失落。
还是有人打破了沉默:“那咱们总得有个国号吧?我们虽然眼下失去了一切,可不能连个族名都没有呀!”
偃舒想了想,沉痛道:“这样吧。我们对外自称群舒之族。大家各自安顿下来后,为自己的部落起个名字,前面记得加个‘舒’字。我负责的部落就叫舒宗。大家都不要忘了,我们是皋陶的子孙。”
族人的说法在理,天下哪有没有名号的一族!何况大伙是先贤皋陶的后人,曾经拥有辉煌的攸方!偃舒决定用自己的名字作为新的族号。
“世子,明白了。我带的部落就叫‘舒龙’吧。”将领攸龙用简单的办法解决了自己负责队伍的名号。
“那我们这队找到落足之地安家后就叫‘舒鸠’。”另一个首领如法炮制。
“好!我和弟兄们合计下,回头也定下部落的名号。大家都封世子舒为宗主,过些年条件好了,一起来这里营造咱们的新都邑。”一位族兄想的更远。
一队队的攸人上路启程了,各向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首阳山,秋风萧索,寒生轻晕。
篝火哔剥,融融火光驱散了窑洞内的寒意,却也让家徒四壁的这里显得更为凋敝。
“两位贤昆仲,请你们再好好想想,小侯是真心诚意想拜你们为大夫,帮衬小侯让亘邦更加兴旺,邑人安居乐业。”
这已是亘侯姒荒第二次亲自上山来拜访伯夷叔齐兄弟。
“亘侯,您的诚意我们兄弟非常感激!但是我们早已誓言不会再出仕为官,就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终老于山野。”孤竹齐再度婉言谢绝了来访亘侯的好意。
“伯夷先生,恕晚生直言:耕耘稼穑绝非两位和几位仆从的所长!人总是要吃饭活着的。再者,这里方圆数十里都是荒山野岭,不说野兽袭扰,万一诸位有个病痛的……亘邑虽是山城小邑,可总算是人烟颇盛,生活上的各种便利还能提供。”
面对亘侯发自肺腑的良言相劝,伯夷默然了,一旁侍候的老家人也悲哀地扭过头到一旁。
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伯夷叔齐兄弟和几个家人们倒是很努力,但他们种下的这季庄稼却始终全无起色,刚结束的秋收可谓惨不忍睹。从春到秋,真的是靠着挖野菜和偶尔猎获所得勉强果腹!这中间,也有人病倒了痛苦不已。很快,就要迎来首阳山的冬天了,日子肯定更为熬煎。
叔齐打破了沉默:“亘侯,您还是及早下山去吧。我和兄长是不会自毁誓言的。纵然是真的饿死首阳山上,也是老天的安排。”
“小侯没有想到你们在山上的境况是如此。倒是带来了衣物、用物和一些币玉,却没有专门多带些粮食上来。这样吧,小侯也不勉强两位贤者,所有的口粮都给你们留下,回头再差人上山送来更多的粮食。两位无论什么时候愿意下山,亘邑都欢迎你们。”姒荒无奈下只好作罢。
“多谢亘侯!你们下山路上多加小心。”伯夷的眼眸里含着泪光,他很感恩亘侯姒荒的以诚相待,知道对方真心求拜自己和弟弟做他的大夫,却不能告诉亘侯:“自己和弟弟叔齐早已决心今生不食周粟……”
“贤昆仲请珍重,姒荒不打扰了!”亘侯起身出了窑洞,手下的从人们一直在外面等候着。
叔齐看着亘侯的手下将各自的干粮集中起来,又连同几个装着粮食的背囊都留了下来,没有作声。
亘侯一行消失在了坡下的野林中。
双方都没有想到,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
数月后的寒冬中,粮食断绝、再无野菜可挖、打猎也极困难的情况下,山穷水尽的伯夷叔齐和几个不离不弃的随从不幸全部相继离开了世界。
兄长伯夷,死于得病不治。弟弟叔齐,死于饥饿。
直到次年春天,再度上山拜访的亘侯才发现了悲剧。姒荒让人将伯夷叔齐认真下葬于首阳山上之后,将这对儿东夷孤竹国贤人兄弟的情况写成报告汇报了镐京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