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之内, 叙说声终止。
监牢之外,乍寒乍冷的秋雨自天际飞落,绵绵雄雄地沁入青石板路的心上。清冽的, 甘美的,丝丝入鼻。如这汴梁换了主人的天空, 芬芳着安谧的微甜。
苏梦枕问完了他的问题,白愁飞当先踏步,带头离开。
狄飞惊是第二个。
顾惜朝还留在后头。
便听苏梦枕忽然记起道:“对了, 方应看呢?方应看在哪?”
这先前, 一个接一个的回述里, 有方应看的影子, 却没有方应看的故事。
太奇怪。
尤其奇怪的是, 苏梦枕刚提起这个名字, 白狄顾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忍笑的声音。
白愁飞在远处止步, 反身望了身后的狄飞惊和顾惜朝一眼,“呵”道:“方应看?你问的是哪个方应看?”
狄飞惊抿了抿唇角的弧度,附和道:“我也不知, 这汴梁,哪里还有个方应看。”
顾惜朝也轻咳一声, 微笑应道:“我虽不知有个方应看,但我知道另一个应看,不知这个应看,是不是苏公子想问的应看?”
苏梦枕纳闷道:“什么应看?”
顾惜朝脸上难掩笑意, 双掌相击一下, 道:“那一个——”
狄飞惊跟着双掌相击一下:“三姓家奴——”
白愁飞也趣得双掌相击一下:“吕应看!”
说罢, 三人竟齐齐笑出声, 笑意恶劣,满含看好戏的轻蔑意味。
旁观三人言行的苏梦枕微愣。
‘这三人,有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动作、表情甚至待人接物的思想,都沾染上了衣公子的脾性?’
地牢走廊上,白愁飞继续向外走去,接着便是狄飞惊。
雕刻着青绿狴犴的沉重大门徐徐打开,阳光从远处蹿入,脚步声渐远。
苏梦枕看向面前的顾惜朝,道:“他们都离开了,就只剩下你。顾相还有话说?”
顾惜朝侧首道:“苏公子,效忠陛下一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苏梦枕咳嗽道:“不是说好,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顾惜朝道:“苏公子,无论我等如何赞颂陛下,你对楼子里的那些兄弟,都不能十成十放心罢?若苏公子为大汇臣子,也好亲自经手,看看大汇吞并了小北宋后,这个除了陛下外全是异族之人的大汇,到底怎么令小北宋的宋人百姓,变成真心诚意归顺汇廷的大汇百姓的!”
苏梦枕不动声色道:“你说得是有理。”
顾惜朝道:“我说得不仅有理,还要趁着现在只有你我二人,给你的考虑,加上最后一把柴火!”
苏梦枕道:“洗耳恭听。”
顾惜朝却蹙了蹙眉,沉默了一段时间。
顾惜朝缓缓道:“方才诸葛先生言说,要做一把悬在陛下头顶的民意之剑,苏公子以为,好是不好?”
苏梦枕道:“很好,当然好。为何不好?”
顾惜朝又道:“那苏公子以为,诸葛先生这把民意之剑,能做得成吗?”
苏梦枕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
便听顾惜朝道:“换句话说,若哪一天,大汇开国帝王非要做一个昏君暴君独夫之君,他诸葛正我,拦得住吗?”
“——拦不住!”顾惜朝自答道。
顾惜朝继续道:“既然他诸葛正我一个人拦不住,那汇廷上下、诸国江湖,总有人拦得住吧?”
“——拦不住,拦不了,不可能!”不等苏梦枕回答,顾惜朝再次摇头,再次自答道!
苏梦枕道:“顾相未免把汇帝捧得太高。”
顾惜朝却道:“不,你错了。这天下诸国,除去一个铁木真,他盛年曾经的上司、如今的合作者和敌人,我就是最了解盛年的人!我知道他的能为、他的才华,还有他那比他无与伦比的才华能为还要膨胀一百倍一千倍的性情!正因为我了解,所以我才说出这话!”
苏梦枕道:“因为你了解,于是你对我说,汇帝有成为一个独夫之君的苗头?”
顾惜朝道:“苗头?不。他一直都是,只在于他想不想做!”
苏梦枕思索道:“确实。汇帝绝对是个独断朝纲、唯我独尊,且任性非常的帝王。
“若汇帝以大汇为重,他就不该化名衣公子,孤身入这汴梁;他既然孤身入这汴梁,事实既在,不论结果成败,都可以窥见,汇帝是个恣意妄为、以己为先,将帝位当掌中玩物的帝王!”
牢房内外,一站一坐,两人双目相视,炯炯若观火。
苏梦枕道:“顾相倒叫我看不明白了,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是要劝我效忠汇帝,还是要劝我不要效忠汇帝?”
顾惜朝道:“当然是劝你效忠陛下。”
苏梦枕道:“何解?”
顾惜朝道:“正因为头顶的上司不靠谱,大汇才需要如苏公子这般为百姓计的大才。若哪天陛下撂挑子不干、弃汇而去了,大汇朝廷人才济济,也不至于因群龙无首而停摆,以至于淹及国中子民!”
苏梦枕:“……”
苏梦枕:“…………”
顾惜朝道:“还是说,苏公子,你黑白两道的领袖、小北宋江湖的龙头老大、义薄云天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这些头衔,都是假的?
“如今有一个拯救大汇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不好好珍惜,非要自戮性命,眼睁睁看着这满地的大汇子民,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你今日这所谓的‘就义’、这无谓的思宋情怀,生灵涂炭、求助无门?”
苏梦枕:“……”
苏梦枕:“…………”
苏梦枕长长长长地叹气。
他叹道:“我是不是该早点改口,让你带着想要的回答离开?”
顾惜朝道:“现在给我答复,也还恰恰好。”
苏梦枕道:“不,现在答复你,我便是被你这无赖的口条说服的,倒叫我浑身难受。”
“哈,是吗?”顾惜朝忽而笑开。
顾惜朝道:“陛下曾言,苏梦枕是不会妥协的人,与其叫他落个鱼死网破的结局,不如直接送他一程,叫他死得其所。”
苏梦枕怔愣一瞬,掩去心头莫名的触动,微眨了眨眼,道:“那现在?”
顾惜朝严肃道:“现在,我要向苏公子确认:你愿意效忠陛下,绝不是被我等胁迫,而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对否?”
苏梦枕:“……”
苏梦枕无奈叹道:“是——我愿意。”
人影去去。
泥炉沸腾。
烛光哔剥。
地牢内,终于又只剩下苏梦枕一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苏梦枕捏紧染血的帕子。瘦得骷髅都要被他吓一跳的手指,松松地滑落,磕在床沿。
‘待价而沽。’
‘时不我待。’
被囚地牢的这几个月,这两个词,一直盘桓在苏梦枕的心头。
虚弱的、急迫的、无尽耐心的心头。
病重难返、时日无多的心头。
待价而沽。
待的是汇帝的价。
而待价,需要的是时间。
金贵的、一点一滴烧耗他为时不多的生命的时间!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时间就是生命。’
若说这人间,最懂衣公子这句话的人,除却苏梦枕,除却他二十多种疾病缠身、早就该死却一直迟迟拖着没死且还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业的苏梦枕,没有第二个更懂!
可怕的病。
可怕的死亡。
顾惜朝、狄飞惊、白愁飞。
他们都信了汇帝的话。
信他决不妥协,不为亡国奴。
呵。
比起死亡来,亡国之痛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亡国而已!
他是苏梦枕。
金风细雨楼苏梦枕。
不是第三世才大彻大悟的忠国忠君的诸葛正我!
顾惜朝、狄飞惊、白愁飞。
他们都被汇帝所骗。
骗来做说服他苏梦枕投效他汇帝的说客!
顾惜朝自己对他说的,却连顾惜朝自己都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天泉山上的玉峰塔,玉峰塔下的天泉池,天泉池中的镇海塔,建在镇海塔边上的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的边上,镇海塔上刻着的两行反诗,当真他苏梦枕是摆着好看的么!
不过亡国而已。
曾梦想驱逐鞑虏,如今亡国入汇。
然金人尚且可除,百姓将迎安康。
苏梦枕看着那帕子上的血,血上的碎肉,脸色如铁坚硬,比刀更寒。
仿佛看着他那,一眼看得到底的生命。
怕死怕病,怕耗干志气。
‘但凡我还有命在。’
‘但凡我想要的事还没做完!’
烛光下,铁锁环,绑缚住一个瘸子。
一个快死的苏梦枕。
总是快死却死不了的苏梦枕。
从生下来,就与死亡斗到底的苏梦枕!
只有苏梦枕自己知道,他是真的快死了。
顾惜朝劝他作汇臣,孰不知,他还有几个月的汇臣好做?
他还有多久的苏梦枕好做?
苏梦枕听着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哀嚎的声音,眸光在掌纹上流连。
他精通命理相学等十六种术数,在半个月前便算到,他即将否极泰来。
果然今天,他的“待价而沽”、“时不我待”,都有了回报。
苏梦枕侧开手,一点点,躺下去。
‘在我死前,我都将活着!’
寂静之后。
一连串的脚步声在牢房外响起。
有人开了牢门。
有人进了来。
有人收拾东西。
有人低声唤他:“苏公子,陛下命我等来接你。”
算算时间,应该是顾惜朝向汇帝汇报了他投诚的消息。
苏梦枕睁开眼睛,任由这些侍从替他解开身上的锁链。
这帮侍从,都是赵佶时期宫中的太监宫女,做惯了伺候人的事,干起活来都精细。
一帮侍从小心翼翼地服侍,将苏梦枕抬上马车。
三匹乌云踏雪拉的红漆马车。
苏梦枕道:“衣公子的马车?”
头领太监答:“是,陛下说,这马车稳当。”
不仅马车稳当,舒适,路上没有半点颠簸。
甚至马车上,还停着一把铺着冰原雪熊皮的轮椅,同样的舒适、稳当。
衣公子的轮椅。
这些准备,除了衣公子本人——汇帝的吩咐,没别的可能了。
苏梦枕拄着拐杖的身躯顿了顿,到底坐进轮椅中。
一坐下,才感到轮椅的底座、背部、扶手,都自发地动起来,贴合他的身躯。
马车一路行驶,驶入皇宫,在后宫的一间宫殿门口停下。
不用苏梦枕问,头领太监便道:“苏公子,先前小北宋末帝时期,此处乃娘娘们专用的温泉池,我等先服侍您在此洗浴。”
苏梦枕心下哑然。
他在牢中多月,确实该清洗一番,才好去面见汇帝、将来的顶头上司。
只是。
苏梦枕道:“金风细雨楼中也有温泉池。”怎么大老远拉他到这儿来?
领头太监道:“苏楼主,人都到了,便在这儿洗吧。且是陛下特意吩咐的,叫您洗浴得干净些。您若在金风细雨楼洗了,入宫来一路风尘,等进了宫,咱们也得让您再洗一趟哩!”
苏梦枕:“…………”
不知是这一句“陛下特意吩咐”,还是眼前后妃专用的温泉池,亦或是侍从过于温和的服侍,苏梦枕心下总感觉怪怪的。
这种怪异的感觉,在侍从将鲜花花瓣撒入汤浴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苏梦枕道:“等等,这花瓣便不用撒……”
侍从把牙刷杯子和脸盆送了过来,殷勤道:“苏公子,这洗牙水由陛下喜好的薄荷叶所泡,陛下特意吩咐的,您请用!”
苏梦枕:“…………”
苏梦枕靠在浴池边,拿起那珊瑚牙刷,犹豫地蘸了点苦参牙粉,沉吟着,看向那杯“由陛下喜好的薄荷叶所泡”的水。
到底还是用了。
等洗漱一清,苏梦枕坐在衣公子的轮椅上,再次上了衣公子的红漆马车,被三匹乌云踏雪送去面见汇帝。
然而,红漆马车没有在皇帝专门用来会见臣下的几座大殿门口停下,而是往更深处去,停在了一座寝宫前。
侍从将轮椅上的苏梦枕推入殿内,关上了门。
殿内光线昏暗,窗子全被不透光的木板封住,唯有一点阳光从窗子缝隙中透进来。
四周静悄,水雾微微漾开,屏风传来沐浴的汩汩水声。
“苏梦枕,坐床上去。”
汇帝在屏风后的浴池中道。
嗓音微哑,宏而沉。
在这暗昧空旷的大殿内,染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怪且。
先前在地牢中见时,汇帝的头发是湿的,说明他刚沐浴过,怎么现在又在洗浴?
轮椅转动,苏梦枕向床边而去,便见床边突兀地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蜡烛、匕首、白色帕子、盛满水的洗脸盆……还有一坛女儿红。
屏风后传来破水而出的声音。
不一会儿,汇帝披散着半湿的银灰长发,穿着全新的绛衣帝袍踏步而出。
对方赤着脚从屏风后走来,身上冒着新浴后的热气,湿漉漉的发淌下水珠,洇湿了后背的衣衫,使得绛衣帝袍紧贴他小半个背,贴出凹陷的脊柱,以及韧而瘦的脊背线条。
‘只穿了外面一件。’苏梦枕心道。
盛年捋了一把背后的发,单掌握紧,挤出一大把水痕。
看见床边轮椅上看着他的苏梦枕,道:“怎么了?”
苏梦枕道:“为何不用内力烘干?”
闻言,盛年顿了顿。
‘忘了。’
他道:“你还是第一个提醒我这件事的。”
慢吞吞地把手伸到发上,御气诀运转,内息运作,把发烘干了。
顺便把手往背上拍了拍,一并烘干了背上的衣料。
盛年走近,来到床边,观察了下苏梦枕,颔首道:“看样子是洗干净了。”
又道:“不是叫你上床么,怎么还坐这儿?”
苏梦枕道:“上床做什么?”
盛年拔出桌上的匕首,用女儿红浇透了,放在蜡烛上烤,口中“哼”道:“顾惜朝来秉,说你自愿效忠我,怎么,第一句话就使唤不动你?”
‘都是同一个人,他以汇帝身份说话时,就是极其冷淡的上位者口吻。’苏梦枕心道。
但其实想来,自衣公子入汴梁以来,他和衣公子见面的次数,也不过三回而已。
宫中晚宴。三合楼下。金风细雨楼中。
‘衣公子、或者说汇帝盛年……他是不是讨厌我?’苏梦枕心头蓦然想道。
衣公子的厌恶,苏梦枕可以当作敌人来处理;但如今衣公子成了汇帝盛年,便叫苏梦枕头疼了。待价而沽数月后投汇,最大的顶头上司厌恶自己,以后的日子就难免不顺心。
但这时,苏梦枕又想到,这几个月来在牢狱里一应俱全的待遇,方才的红漆马车和现下座下的轮椅,甚至先前周全的沐浴……汇帝就算讨厌他这个人,但也公私分明,礼贤下士起来半点不含糊。
想到这里,苏梦枕垂下眼睑,手臂按住扶手,肌肉发力,要把自己挪到床上去:“我这便上床。”
“松手,坐下。”盛年道。
绛衣帝王提着烧红的匕首,来到坐着的苏梦枕跟前,弯下身,指尖贴着苏梦枕的小臂,在扶手底侧按了按,道:“以后按这里。”
话音刚落,轮椅便转动起来,底座升高摇摆,三两下就把苏梦枕送到了床上。
苏梦枕首次见识这轮椅的这一功能,单腿不平衡,加之禁制刚解开,内力空虚,猝不及防之下,向身后的床榻上倒去——
被盛年的手臂及时捞住。
盛年却没把苏梦枕立刻扶起来。
昏暗室内,盛年人站在地上,左脚往床上踩去,令苏梦枕靠在他左腿的大腿侧边。
手臂松开,伸向领口,将右颈项的绛衣帝袍倏然扯落,露出玉白的肌体。
苏梦枕顿时一愣。
盛年却冻得打了个喷嚏。
“咳、咳咳!”
甚至受不得寒地开始咳嗽。
盛年手一挥,挥灭了桌上的最后一支蜡烛,在昏暗中,对苏梦枕道:“苏梦枕,看这。”
苏梦枕顺着暗色中匕首的寒光,跟随看去,看到那匕首被他的主人,指向右颈项的大动脉,并听他说:“对了,你刷过牙了吧?”
这话方落,便见那匕首猛然下刺,刺破那致命的血管!
磅礴的鲜血乍然喷泄而出,比鲜血更快的,是在千分之一的刹那,宽大的手掌不容反抗地扣住苏梦枕的后脑,将苏梦枕的唇抵上那破口溢血的大动脉!
双唇抵上颈项的瞬间,苏梦枕第一时间想要退开。
然而。
喷涌的鲜血,席卷了苏梦枕的舌。
鲜美。
甘甜。
如饮仙琼。
如登极乐。
汹涌的生命力自唇舌抵入,灌入喉管,轰轰烈烈地占领了苏梦枕的躯干、四肢、经脉。
仿佛有人常年在里边排山倒海打拳拍掌的胸膛,被春天的江波柔柔地抚过;喉咙躯干间比一百只陈年风箱更可怕的响声,飞作春天鸟儿快活的歌唱;干瘦得难以动弹的四肢肩颈手指和脚趾,以雨后春笋出芽般的速度,恢复了灵活和弹性。
汲取不尽的鲜血!庞沛的、汹涌不止的生命力!
健康人!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开始,苏梦枕就没感受过的、普通人个个能体会到的“无病无痛”!
这不可思议的、仿佛身在梦中的、让苏梦枕欲罢不能的松快!
丰美的舒畅侵占了苏梦枕的眼耳口鼻,冲霄的轻盈夺取了苏梦枕的全部感官。
乃至一路高歌猛进,舔舐苏梦枕的理智!
苏梦枕早已忘了要退。
他埋头在盛年颈项里,双唇不住吮吸,殷红自唇间流淌又舔去,却浑然不觉。
苏梦枕不仅不退,甚至更进一步,在无意识间,双手环住了盛年的后颈,单腿使力向盛年靠去,上半身与盛年紧紧相贴,乃至一步一步,一倾一压,将盛年压倒在床榻上。
如猛兽禁锢他的饱腹猎物般,狠狠箍住。
削短至方方及肩的发,垂落下来,点落在身下人的胸膛上。
时而,大动脉中探出柔软的花叶,扫过苏梦枕的口腔,惹得苏梦枕本能一顿。
盛年单手扶住苏梦枕的腰,另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命门,仰脸看着床顶,忍耐着被吮吸舔舐的痒意,道:“叶子嚼碎,咽下去。”
身上的人本能照做。
昏暗空旷的殿中,时而传来几道舔舐的水声,吞咽的呜咽声。
和盛年因为受凉,喉中的低咳声。
直至时间数到。
盛年立马单手用力,把趴在身上的苏梦枕推开。
他弯腰起身——
眼前骤然一黑。
‘苏梦枕这病,要的量也太大了。’
‘先前救完颜康时用的量,可是连今天的五分之一的不到。’
盛年扶住床沿,披上手肘上挂着的绛衣帝袍,缓了一会儿,来到桌边,在洗脸盆里拧干帕子,擦右颈。
只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右颈大动脉的小伤口已经痊愈。
大伤小治,小伤自愈。
在长生种药力用一次少一次的现在,若非颈动脉的伤口等不得,盛年甚至连这道伤,也不想驱动长生种加速愈合。
而盛年这会儿用帕子擦的?
‘是苏梦枕一个大男人的口涎。’
盛年心底嫌弃道。
“那是……长生种?”床榻上,苏梦枕半支起身,沙哑问道。
盛年回头望去:“清醒了?”
他扔去一块热乎的帕子,道:“擦擦脸上的汗。”
又转回身去。
苏梦枕伸臂接过,摁去额头热出来的汗。
他一边品味前所未有的健康,一边凝视盛年擦拭脖颈的背影,忽然发现,对方的喉间,其实一直绑着一条肤色布料。
只是光线太暗,直到现在才察觉。
“咳、咳。”盛年咳嗽几声。
秋风乍寒,盛年取了旁边衣架上的衣物,准备添衣。
苏梦枕骤听得这咳嗽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咳嗽,感知胸腔,才恍然明白,从此以后,这缠了他上半辈子的咳嗽,都将离他而去。
甚至不仅是咳嗽。
——还有死亡。
苏梦枕忽然伸掌,眸光在掌纹上流连。
仿佛看着他那,不再一眼看得到底的生命。
他精通命理相学等十六种术数,在半个月前便算到,他即将否极泰来。
原来。
原来。
所谓的否极泰来,竟然是应在了这里!
苏梦枕看向侧旁,正在添衣的汇帝,开口叫住了他,道:“你……”
盛年停顿,侧首看他,道:“怎么了?”
苏梦枕坐在床榻上,望着衣公子。
望着这唇色脸色皆因失血,而显出苍白病弱的绛衣帝王。
望着他右颈上,那一抹鲜红淤紫的,被自己吮吸而出的痕迹。
苏梦枕忽而狼狈垂首,狠狠闭了下眼睛,哑声道:“你……记得领子穿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