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戏子而已, 乾隆爷这种见惯大场面的自然不放在心上,交代了命李玉好好盘问,便打着哈欠准备回去补眠。
郁宛却有些恋恋不舍, 她还没去过慎刑司呢,不知道到底怎么审的,难道真如传闻里那般,铁锁铁链样样俱全, 刀剑林立, 衙役们如夜叉树立两旁,地狱一般的所在?
盛淮山察觉她的眼神,以为那是心软之故,下意识投来祈求的目光,好歹帮他保住命根子罢。他宁愿被毒哑喉咙, 从此再也不能唱戏, 也不愿沦为一个不健全的男人。
乾隆一眼察知郁宛心之所向,淡淡道:“你当真想去看?里头还有活剥人皮的,朕怕你忍不住吐出来。”
闭眼想了想那副血腥场景, 郁宛有些作呕, 立刻打消念头。不知道万岁爷是否存心吓她, 她可不想夜夜都得做噩梦。
而盛淮山听着也头皮发麻, 与其体会那样残酷的审讯, 还不如一刀两断给他个痛快。正想试试能否咬舌自尽,一口粗粝刺骨的麻袋猛地套上来, 紧接着便是一记重击,盛淮山发出几声闷哼, 昏了过去。
乾隆牵起郁宛的手, “走罢。”
郁宛此刻却是睡意全消, 迫不及待要跟春泥等人分享捷报,她真怀疑皇帝睡得着吗?再过一个时辰就得计划早朝了吧。
郁宛试探道:“不如臣妾扶您回养心殿?”
乾隆想了想,“也行,可你得陪着朕。”
郁宛看他双眸炯炯,难得羞涩了刹那,暗道皇帝这会儿倒真有点把她当小心肝的意思,哪晓得乾隆是看上她这块天然的人肉枕头。
她倒是无妨,左右不差那会儿工夫,等天亮再去传颂今日的丰功伟绩罢。
许是孕期格外劳神的缘故,郁宛只打算合一合眼的,可等醒来早已日上三更了,而她身上依旧披着乾隆那件熊罴大氅,厚厚的甚是暖和,就不晓得是否木兰围场那头意图行刺的野兽的皮。以乾隆爷记仇的个性,她觉得很有可能。
而慎刑司的效率也真个雷厉风行,这么会儿的工夫就完事了,敲碎了盛淮山近一半的牙齿,那小子血泪都流干了,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是自个儿见色起意,真要是有人指使,还用得着守株待兔么?
而他身上除了那包驯化孔雀用的香粉,也搜不出旁的物证。
郁宛听着都觉得齿根有些酸痛,怎么敲的?拿小锤子敲?这时候又没有补牙技术,看来盛淮山那副玉树临风的模样也给毁了,往后想卖屁股怕是都卖不出去。
郁宛忍着呕心摆摆手,“那就这样吧,不必再来禀报了。”
王进保答应着出去。
这厢郁宛喟叹不已,“你说这人是不是活腻了?好好的梨园台柱子不当,偏要学人家走捷径,哪有那么多通天梯可寻?”
真要是想当富婆小狼狗,随便找个员外夫人地主老财倒省事,他倒是胆大包天,还敢把主意打到宫里,她这位正得宠的红人头上。
说句不中听的,哪怕他瞄准太后都强得多呢,她看起来有那么容易上手么?
春泥道:“谁叫娘娘生得国色天香鹤立鸡群,他先取中娘娘,眼里自然装不下其他了。”
郁宛哂道:“油嘴滑舌。”
心里无疑是高兴的,谁不爱听奉承话呢?以前在草原上倒是没多少人夸她漂亮,勒扎特部的姑娘以高大丰健为美,她在部族里头都能算瘦削了,类比一下就是梦露跟卡戴珊的差别,要不是有个当首领的爹,大约她也谈不了三任未婚夫。
进宫之后倒成了物以稀为贵,跟那些小鸡仔似的文弱闺秀比起来,她的确算得鹤立鸡群,所以盛淮山哪来的信心征服她呢?哪怕当男宠这人看起来都像个秒男呢。
主仆俩贫嘴恶舌讥讽了盛老板一回,之后就把这件事撂开不管了,至于慈宁宫那头如何交代,想必皇帝自有主张。
再去翊坤宫请安时,这桩公案已经传开了,嫔妃们的反应不一而足,有夸奖豫嫔急智的,也有怀疑她惺惺作态故意讨皇帝欢心的——这倒是实情。
舒妃摇着孔雀毛编织的团扇,闲闲说道:“无风不起浪,此番幸得皇上明鉴,可豫嫔妹妹也须自省其身才是,怎的那戏子不找别人偏偏找你?”
言下之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定是郁宛平日举止轻浮,招蜂引蝶肆意挑逗,才叫盛淮山心生邪念。
郁宛笑道:“看来娘娘哪日若是被狗咬了,也得好好反省自己是怎么招了恶狗的嫌,否则它为何不咬别人偏偏咬您呢?”
“你!”舒妃娥眉倒竖,这都什么不伦不类的比方。
待要呛声回去,那拉氏淡淡道:“舒妃,大家同为姊妹,无谓彼此相争,你也消停些罢。”
到底关乎后宫女眷声誉,宁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这豫嫔的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私自派太监去跟那戏子交际,设若那人狗急跳墙可怎么好?故而那拉氏还是稍稍流露出谴责之意。
郁宛也适时地垂头,表示认错——下回说不定还敢。
那拉氏亦拿她没辙,从她那日公然闯进舒妃宫里救走兰贵人,那拉氏便知道,这是个颇具侠气的姑娘。见多了死气沉沉的后妃,难为有个不拘一格的,那拉氏亦不忍苛责,只要她别闹太过,自个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忻嫔见皇后这样维护,心内更是不平,换做是她,恐怕那拉氏早就口诛笔伐起来——说起来明明她比豫嫔长得漂亮多了,那盛淮山居然舍珍珠而取鱼目,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可惜了一张好脸。
忻嫔忍着微微心痛,情绪复杂难辨。
那拉氏又说起下月颁金节庆典,让嫔妃们好好准备,作为满族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自然马虎不得。
可那拉氏依旧只点了令贵妃从旁料理,叫同为妃首的纯贵妃神色难免尴尬,自从去年募捐一事后,她的六宫之权至今未能恢复,还被后起之秀魏佳氏给压了一头,纯贵妃别提多么窝火。
幸而近日有个难得的喜讯,让她从阴霾里隐约窥见曙光。
那拉氏察言观色,含笑道:“还未祝贺妹妹,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原来不久以前,皇帝刚为六阿哥永瑢选定了嫡福晋,乃参将傅谦之女。傅谦正是孝贤皇后之弟、一等忠勇公傅恒之兄,虽是侧室所出,然富察一族门楣显赫,岂是寻常世家所能比拟。
且是与先皇后娘家结亲,纯贵妃更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她一直担心皇帝会因永璋迁怒永瑢,先前秋狝之事也令她如鲠在喉,生怕皇帝察觉什么,如今瞧着,皇帝对她到底还是念着旧情的,否则不会对瑢哥亲事这般上心。
相形之下,失去六宫之权都不那么难受了。
众人其实早就听到风声,不过还是装出一副惊喜莫名的情状,齐齐向纯贵妃道贺。
郁宛则暗暗纳闷,她以为乾隆爷是个怨憎分明的性子,这一年来纯贵妃的所作所为分明触碰到底线,难道是她错估了乾隆的忍耐度?
等从翊坤宫出来,小钮祜禄氏赶上她,问那盛老板究竟如何下场。
郁宛隐晦地提示到,盛淮山少了一骨朵东西,据说被太监们拿去喂狗了。
小钮祜禄氏听得稀里糊涂,“少了什么?手指?”
她只听闻赌坊里常用这种法子作为惩戒。
郁宛:……看来是个纯洁的姑娘。
她就不污染小钮祜禄氏的耳朵了,便含糊点了点头。
小钮祜禄氏叹道:“可惜是个自毁前程的,前儿我到慈宁宫看姑母,姑母还念叨着那出小戏呢。”
幸好三条腿的蛤口蟆难找,两只脚的小旦好寻。这盛淮山无非容颜秀丽些,太后更看重的倒是戏台上那把好嗓子——再寻个经验老道的就是了。
只是市面上新鲜戏文就那么些,翻来翻去总会腻味,太后就盼着几时能再出个新本子才好。
郁宛忙道:“你没说那折戏是我作的吧?”
小钮祜禄氏笑着摇头,“姐姐特意交代我要保密,我哪里敢说。”
郁宛念了声阿弥陀佛,她就怕被人催稿,虽然她眼下有个新灵感,可尚需时间打磨。首先背景就得改一改,不能发生在皇宫,那太明显了,顶好换成富贵人家的后院,她的身份也得变一变,是个外地过来的胡姬呢,还是勾栏买到的清倌人?万岁爷当然还是那个男主,潘驴邓小闲五样俱全的人物,不能让他被戏子的风头给比下去——比起抓奸,观众总是更乐意看偷情的,那就得给女主的坚贞找个合适的情由。
郁宛越想越觉得文思枯竭,决定还是叫小桂子去市面上搜罗些类似的话本子来,好激发灵感。
毕竟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金瓶梅,而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潘金莲是绝不会对西门庆守身如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