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闲闲摸着钟表精致硬朗的外壳, “说起来令妃娘娘这回怎么又没出来?”
今年没生孩子也不用坐月子,尽可以跟着大部队游山玩水,若说要照看余下的嫔妃跟皇子公主, 但凡有身份的嫔妃都出来了,下剩的本来也都是些不得宠的, 皇太后又不在,尽孝给谁看, 难道讨好寿康宫那帮老太妃?都是过去式了,也没意义啊。
打从她进宫到现在,就没见过一个比令妃还勤劳的,不是忙着怀孕生子, 就是当家理纪整顿下人,哪怕同去圆明园避暑也基本闭门不出,如今协理六宫,更是恨不得把能揽的活全揽在手里——堪称大清卷王。
庆嫔顶见不得有人编排她的好姐姐,上来便往郁宛嘴里塞了块牛**糕, “管好你自己罢, 自个儿都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烦心事, 何必理会人家?”
心里却不由得悄悄叹口气,她亦觉得令妃这样过度透支并无益处, 可苦劝了几回那位都不肯听, 她也不懂令妃究竟想要做什么, 已经是有子有女的宠妃了, 本该万事皆足, 何苦还汲汲营营,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她一个汉军旗出身,左右到贵妃也就顶天了, 顶多追封个皇贵妃,她干得再多再漂亮,不都还是为那拉氏做嫁衣么?
大约人心皆难足,纵使令妃亦有不足为外人道之处。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一个御前行走的小太监进来道:“皇上同忻嫔娘娘打猎归来,二位主子也出去瞧瞧吧。”
庆嫔流畅地翻个白眼,“世上竟有这样好大喜功之人,打了几只野鸡都恨不能嚷嚷得全天下知道,也不怕笑掉大牙。”
这话无论形容乾隆或者忻嫔似乎都很合适。
奈何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出去捧个人场,再夸夸他俩的丰功伟绩。
庆嫔懒洋洋起身,“走吧,咱们去看看热闹。”
郁宛伸出一只软绵绵的手臂,“姐姐扶我,我头晕乏力呢。”
“你这孩子,真是越发爱撒娇了。”庆嫔无奈,只得微微屈下膝盖,将她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幸而庆嫔本身也是高挑身材,换个弱不禁风的,还真未必搀得动。
“怎么感觉你比先前变重了些?”庆嫔咦道。
郁宛出于女性天然对体重的敏感,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是衣裳重吧?”
“妹妹,夏天才刚过去,你好歹等换上大毛的衣裳再说这话罢?”庆嫔点了点她脑门,十分不满郁宛狡辩。
郁宛俏皮地吐吐舌尖,她才不肯承认自己变胖呢,就算有,也一定是坐车坐出的水肿,过一夜就会消了。
二人来到营帐外,果然瞧见空地上堆着满满的猎物,其中一摞尽是狍子跟山羊的,想必出自乾隆手笔;另一堆则载满红腹野鸡跟黑白灰几种野兔,理应是忻嫔打下的,到底气力受限。
其中几只腿脚还在不断抽搐,想是未射中要害,尚未一击致命。
想起去年啃了一个冬天的兔头,郁宛下意识口舌生津,目光灼灼地道:“忻嫔娘娘好箭法,看来晚膳又能加餐了。”
可惜这几日天旱,没采着好香菌,不然炖鸡汤也是一道美食。
忻嫔嫌恶地皱眉,真是粗鄙之人!娇声向乾隆道:“皇上,里头还有活着的,不如放归林中吧,总归是一条性命呀!”
浑忘了这一招已经有人用过——去年纯贵妃也是这套说辞完全不带变的,当然忻嫔不在现场,未必知道。
郁宛以为乾隆会像拒绝贵妃那般干脆利落拒绝忻嫔,怎料乾隆想了想,兀自让王进保等人拔出兔子腿上的箭头,再小心包扎好拿去放生,忻嫔方才展露笑颜。
郁宛陡起一阵恶寒,感觉背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得不感慨男人真是看脸的生物,纯贵妃年老色衰,连撒娇都会被人嫌弃,年轻娇嫩的忻嫔态度则截然不同——小丑原是她自己。
她也懒得看两人惺惺作态,兀自躲到一边观赏锦鸡,一壁盘算着那颜色艳丽的尾羽能做多少只毽子,待会儿记得别让刘太监把毛给扔了,带回去给永璇永瑆他们玩耍。
乾隆瞧见这副模样,颇有些踌躇,下意识朝郁宛走去,似要同她分说些什么。
忻嫔暗暗恼火,她苦练数月骑射,可不是为了将万岁爷拱手让给旁人,眉心一动,快步上前,“多贵人,听说你骑术也十分精湛,不知可愿与姐姐我切磋一番?我也正想向妹妹讨教。”
又是用滥的招数,郁宛连眼皮都懒得抬,“嫔妾近日身子不适,实在不宜骑马,姐姐还是另请高明罢。”
忻嫔一时语塞,这贱婢竟不肯接招,她素来心高气傲,哪里肯轻易放过,正要嘲笑对面胆怯鼠辈,哪知郁宛却爽快地道:“您若一定要分个胜负,那我干脆认输好了,总归娘娘文韬武略样样皆通,输给您也不丢人,是不是?”
忻嫔:……
把她的话都给说了,她还说什么?
眼瞅着伊常在向这边过来,郁宛趁机来了招祸水东引,“伊妹妹的骑术比嫔妾精湛多了,娘娘不如找她比试罢,势均力敌的较量才有看头,您说对不对?”
伊常在头一次听见郁宛喊她妹妹,眼角不禁抽了抽,心想狐狸精又玩什么把戏?但她虽是被无辜拉入战局,却也是个难得的在御前表现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难免有些跃跃欲试。
忻嫔骑虎难下,只能让随从牵来骏马跟缰绳,准备跟突然冒出的拜尔葛斯氏一决高下。
看着二人如离弦之箭般疾驰出去,乾隆便不再留意,而是来到郁宛身前,细致入微观察她神情,“难道真吃醋了?”
郁宛无言以对,要是说完全没有那当然不够诚实,但,哪怕换做其他任何人她都会舒服些,唯独忻嫔获宠她会分外膈应——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忻嫔年初闹了那么一场,等同于撕破脸,若她得势,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但,或许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吧,她虽是后进宫,实际年龄却比忻嫔还大六七岁,红颜未老恩先断,到底比不过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呀!
没想到她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乾隆摩了摩她后颈上的软肉,失笑道:“真是傻东西!谁说朕疼她就不疼你了?忻嫔几个月里郁郁寡欢,朕想着让她好过些,才多带她散散心,你倒好,净吃些没来由的干醋!”
郁宛切了声,她倒不至于说什么忻嫔只是失去至亲、而我失去恩宠这一类的鬼话,不过皇帝自欺欺人也挺好笑的,六公主活着的时候不见他对忻嫔多么宠爱,怎么人死了反倒百般恩恤起来,难道为了补偿自己曾经的罪过?
忽然感觉颈子上的力道渐渐加重,郁宛尖叫道:“您想掐死我呀!”
乾隆恨恨松手,“谁叫你成日胡思乱想。”
郁宛:……
她真怀疑万岁爷是自己肚里的蛔虫了,莫非仅从一个眼神或者表情就能推断她心里的想法?皇帝真乃神人也!
乾隆觑着她,“莫要再自寻烦恼,总之朕对忻嫔绝非你想的那般。”
觉得这话似乎不足以宽慰,遂难得对郁宛透露些许隐秘,“那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好?糊涂蠢笨又爱耍脾气,朕可不耐烦敷衍,非得长几岁年纪,经过些世事,这般才懂得疼人哩。所以说你无须嫉妒忻嫔年轻,在朕看来她不如你远矣。”
郁宛瞪大眼,万岁爷居然是熟女控!可细想想似乎也不奇怪,几个宠妃包括那拉氏的生育年龄都集中在三十前后那一段,所以说不是偶然?
难怪进宫的头一夜皇帝就点了她侍寝,她还以为是看在她爹面子,敢情还有个人因素在里头。
乾隆笑着摸摸头,“这般明白了吧?”
郁宛几乎内牛满面,原来她这个部落里人人嫌弃的老姑娘在皇宫还是一朵花,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他,都能写一部言情小说了。
不,应该是艳-情小说,毕竟他俩解锁的姿势数不胜数,茶寮里说书人看了都会面红耳热的。
乾隆听着心声,本来还在频频颔首,到后面却差点破功,好容易忍住了没出言训斥——不能叫宛儿发觉自己在时时窥探,那这场游戏就进行不下去了。
话说回来,这姑娘真是朵世外仙葩,她脑子里除了吃睡就没有过正经时候吧?
哦,睡也不怎么正经。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