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沈医生探头过来看。
粟伍和司想沉默:“是那个人。”
“杀了副队的那个人。”粟伍那张有些稚嫩的小脸上表情非常严肃,甚至有些肃杀的味道,“那个视频,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看了几百遍,这双眼睛我绝对不会认错。”
宋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小孩的眼尾有些发红。
司想在沉默中翻完了这个案子,说:“这个案子我有印象,大概是两三年前的案子了,从普警那边转过来的案子不多,所以我还记得,但是当时这个案子是乾朗负责的,我知道的并不比这资料上的多,这是乾朗留给你的吗?”
宋景点头。
“没想到他竟然留着,我记得当年他跟我说过这个案子有蹊跷,但是当时因为报案人有精神疾病,而且我们当时查过附近并没有小孩失踪,也没人报案,没办法立案,所以就不了了之了,但是一年之后,我们在另一个区的下水道里发现了一具小女孩的尸骨,身上衣服和发饰的特征,以及骨龄,完全跟报案人说的对得上……当时,乾朗对这件事非常自责。”
“他跟你说了为什么他觉得有蹊跷吗?”宋景问。
“说是……直觉,他觉得报案人跟他讲述经过的时候神情不像是妄想症,他认为报案人确实看到了事件发生的经过,只是可能他把被诱拐的孩子幻想成了自己的孩子。”
也就是说,他认为报案人说的那个人确实存在。
那个能模拟各种动物叫声以及右手臂能变成蟒蛇和枯木的人。
宋景沉默片刻:“有人型的畸变体吗?”
司想摇头:“目前没有听说过,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
宋景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打了疫苗的人?”
“不可能,我们的疫苗管控是很严格的,而且,打了疫苗虽然某种程度来说相当于畸变,但至少外观我们都是正常的,不可能能让人的手一会儿变成蟒蛇一会儿变成枯木。”
“我说,会不会人是有这么个人,但是变蟒蛇什么的,是这个精神病人幻想添加上去的部分啊?”沈医生插话说。
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报案人呢?”宋景打算训练结束后去见见他。
“发现小女孩的尸骨之后我们有回去找过报案人,然后得知,他在报案半年后死了,死了一个月,房东去收租的时候才发现的。”
“小女孩的dna当时我们比对过,但是没有查出来,所以我们怀疑可能是黑户。”
气氛沉闷,事情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大家都不说话了。
那种明明看到线索却就是抓不到的滋味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有档案吗?”宋景问。
“因为没有立案,所以是不会有档案的。”司想说。
不知不觉指针已经走向十一点,在沉默的氛围中,沈医生咔吧咔吧把整篮的水果饼干吃了大半。
“别气馁,至少这也是一条线索。”司想说。
宋景点点头。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明天还要训练,接下来还有得忙,我们就先走了。”司想说。
随后一巴掌拍在沈医生的头上:“还吃,又不怕胖了?”
“说得我怕过似的,胖了我也是大美女好吧,略略略你个臭直男,手劲儿那么大。”
“景哥,我们加个微信吧,那个人……我也会帮着找找的,如果你找到有什么线索,也跟我说一声好吗?”粟伍拿着手机站在门口。
“行。”宋景跟他交换了微信。
“我也要我也要!”沈医生过来挤走了他。
司想也过来加上了。
送走他们之后,宋景又回到了一室的沉闷里,他盯着那张黑白的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又回到了周而复始的枯燥的训练里。
过了几天,同批训练的人有些已经固定出现类似畸变体的分类别“畸变”了。
比如说,乔顺发现自己的唾液有毒,他把吃剩的饭拿出去喂楼下的流浪猫,第二天那只流浪猫死了,死于蛇毒,而且乔顺也开始出现了后遗症,他的后遗症是身体不再恒温,会随着环境温度的变化而变化,也就是说,他完全变成了毒蛇的习性,跟毒系的畸变体一模一样,除了还是人以外。
基本所有人都猜到了疫苗的真相。
“想开点,至少我们还是人,还有神志,只是变厉害了。”李良安慰他。
乔顺愁眉苦脸地道:“不是,这样我就不能跟我媳妇儿接吻了啊,呜呜呜。”
众人:“……”
“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离婚不离家嘛,我跟我老婆感情还是很好的,只是我丈母娘逼她她才跟我离婚的撒。”
“呜呜我本来还想说当上有编制的特警了,回去让我丈母娘刮目相看,让我媳妇儿跟我复婚的呢,现在……我没救了啊呜呜呜。”乔顺真情实感地伤心。
有人为了出现的后遗症烦不胜烦,被呜呜得闹心,骂道:“呜个屁啊,一大男人矫情巴拉,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那点儿女情长,还有你那老土的思想能不能收收,还想着靠公务员工作光宗耀祖?前天的新闻没看?”
前天的新闻是指,有只c级的畸变体连续吃了十几个人的新闻,这件事的后续是有个普警出警的时候被情绪激动的市民砸破了脑袋进了医院。
现在政府的公信力不比以往,人们渴望政府能把畸变体这个危害彻底解决,然而很明显,政府无能为力,就是因为默默解决了很久但是解决不了,才会有现在的公开。
于是公务员、警察,现在的地位都相当尴尬。
众人都沉默了。
有人骂:“草他妈的畸变体!”
“别聊了!这节课熟悉辅助器材,辐射热成像眼镜……都站好,夏安宇呢?”教官过来吼了一声。
……
又过了几天,在政府公信力逐渐土崩瓦解的时候,上面的政府宣布了一个消息,决定免费发放疫苗,所有注射疫苗的人都可以获得畸变免疫。
市内各区各医院设置成疫苗注射点,所有基层公务员和警察特警全部出动,由于人手实在不够,宋景他们这批还没出师的新人也被拉去当了壮丁,分往各个疫苗接种点维护秩序。
“真开放疫苗了啊,副作用那么大,到时候岂不闹翻天?”乔顺坐到宋景旁边。
“据说是改良过后的疫苗,跟我们的版本不太一样,”李良回答,“是只会获得免疫,不会像我们这样获得能力,应该也没有我们这么大的副作用。”
“希望吧,希望这批开放的疫苗真的已经改良了,不然那画面我都不敢想……”
接种点人头攒动,一眼望过去全是黑压压的脑袋。
特警负责维护秩序,压住那些想要靠体力插队和哄抢疫苗的人。
连续一个星期,宋景基本没有坐下来过,每天都站在疫苗接种点,有些接种点排队的人会少一些,比如闵宿区和仙湖区。
因为这两个区分别有两个空间漏洞,整个南渊市一共也就七个空间漏洞,一大半的空间漏洞都在那两个区里了,所以人基本都搬去了其他区,这也就导致那边的接种点人少,其他区的接种点人数爆满,宋景一直负责的是市中心的这个区,人数最多,也最乱。
站在人群里,他才对人们到底有多害怕畸变体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即便政府的公信力降低了,大家都还是争着抢着要注射疫苗,期望自己能早一点获得免疫。
人人怕畸变体怕得要疯,也人人恨畸变体恨得要死,这里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趁机高价售卖武器的商人、居民小区里自发组成的自卫小队、还有新兴起的宗教。
宋景在注射点站岗的半个多月后,这天,注射点发生了民间纠纷。
“操|尼玛!我操|尼玛听见没有!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虚伪!恶心!畸变体杀我老婆孩子的时候你怎么不劝它善良,畸变体吃人的时候你怎么不劝它善良!
你不敢,因为你只是个懦夫,只会恃强凌弱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说教,我们反过来杀畸变体你倒过来劝我们放下屠刀了,要我们把它们当生命看待了,
你他妈这么这么恶心?你他妈烧化了就剩一把舍利子吧,我去你吗的……”
被拉住的那一方是二十几个居民小区的自卫队队员,以杀畸变体为日常任务,以此获得报酬。
被殴打的几个人衣服的后背印着鲜红的标语:【武力正表现了人类的软弱,反对无差别的杀戮,请把它们也当成一条生命看待】
那是最近新兴起的一个叫费诺德的宗教,教义是万物同源,众生一体,呼吁治疗、唤醒、适应、共存代替杀戮,是在得知畸变体很大一部分由人类组成之后,这个教就出现了。然而并不受待见,基本到哪都被打骂。
教父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而且还是个洋人老头,叫查尔斯,光头,一脸的褶子,看起来很慈祥,被打骂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只是看起来莫名有些哀伤。
宋景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他旁边的另一个女性宗教成员喊:“我们只是希望有更好的解决方式,难道杀死变成了畸变体的亲人你就会很好受吗?难道唤醒它们的神志不是更和谐的选择吗?如果你的妻子儿女,变成了畸变体,你也能说杀就杀吗?”
“我草,臭比子你他妈咒谁呢,个千人qi……”
“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夏安宇暴躁地喝道。
宋景皱眉,脏话激发了更多的矛盾,两边都开始激动起来,宋景拉住了这个拉不住那个,他们空有一身武力但不能对普通民众使,他们被嘱咐过,况且现在警察们的话并不好使了,场面相当乱。
夏安宇不管那么多,挡在费诺德教的面前,隔开自卫队和他们的肢体接触,把自卫队的一个人敦回去,喝道:“都他妈给我冷静点!”
一把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匕首在空中一闪,朝对面的老头投掷过去,人群响起一片惊呼。
宋景余光一瞥,瞬间松开手里拦着的人,瞬移过去,在匕首即将扎进查尔斯的眼珠子之前,徒手抓住了刀刃。
人群安静了。
查尔斯抖抖抖抖,说不出话来。
宋景提着匕首的刀尖,白玉一般的手掌完好无损,连皮都没划破一点,他立在空旷的中间,两边的人群都静止地看着他,为他留出了一片空白的圆圈。
“不要动用管制刀具。”
大家都看着他,宋景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说了句。
嗯,公关能力好像也退步了一点。宋景心想。
这场闹剧以他闪现徒手抓住了匕首开始为结束,至少人群是安静了。
普警把两边的人带去做笔录,不过也没查出来匕首到底是谁扔的。
看热闹的人散去了,注射点恢复了良好的排队秩序,甚至整个现场都安静了很多。
“啊,景哥,你刚刚太帅了,人狠话不多。”乔顺崇拜地冒出星星眼,“要我能像你这样,我媳妇肯定舍不得跟我离婚。”
“确实太帅了,s级就是不一样,刚刚距离那么近,换个低级点的可能都抓不住那把刀子。”李良也赞叹地说。
“真给咱们特警长脸,嘿嘿嘿。”另一个人说。
宋景默然无语。
夏安宇从他身边走过,也突然朝他投来一眼,这好像还是夏安宇第一次没有用鼻孔看他,目光还挺奇怪的。
今天的交接班比较顺利。
下午,换班的人来接替他们,特管局的司机负责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家去。
“景哥,别管交接表了,你快上来。”乔顺瘫在后座上说,接种点的工作并不轻松,一天下来大家脑瓜子都嗡嗡的。
“还有谁?夏安宇呢?”
宋景扭头朝接种点外的一个小广场看去,那边,查尔斯老头和夏安宇站在冷风中。
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两人分开,夏安宇朝车子走来。
“他来了。”宋景回答乔顺说。
夏安宇会认识费诺德教的人,宋景还挺意外的。不过他没有什么兴趣,也并不想去探究别人的事情。
但是他觉得费诺德教很有意思,在这个人人恨畸变体入骨的世道里,费诺德教很另类,很扎眼。
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另一个角度。
宋景其实觉得自己真的很冷漠。
比如说,大家对畸变体非常地痛恨和惧怕,可是他却没有什么感觉,就连他们这批特警都是痛恨畸变体的,但是他好像没有,他好像一个旁观者,只是机械地混在其中而已。
赵乾朗说他很善良。
他觉得赵乾朗对他有误解,或者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有比较重的男友滤镜。
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了,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过,很早就没有什么善良或者正义这种纤细的情绪了。也或许在那之前就没有了。
小学时被霸凌他拎着板砖毫无心理压力地给人家开瓢,初中的时候爸妈离婚他选择谁也不跟,高中时被沿街乞讨的乞丐拽住裤脚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走开。
……只是因为赵乾朗出现了他才慢慢变得看起来善良而已,是赵乾朗让他有了活人的气息,给了他在人间生活的十年。
他进特殊管理局不是什么“位卑未敢忘忧国”“做末世中的英雄”这种很正义的原因,他没有家人,唯一的家人赵乾朗已经死了,所以他没什么怕的,因此,当然也对杀畸变体和人类的恐慌没有什么共情。
他进特殊管理局的原因,一个是这里是赵乾朗曾经待过的地方,还有一个就是,那个人,那张黑白照片里的人。
如今,费诺德教让他有了另一种思考,如果赵乾朗没有死而是变成了畸变体,他会对赵乾朗下手吗?
不能。
“什么下手?”坐在他旁边的乔顺忽然迷迷糊糊地问。
“什么?”宋景扭头。
车上的人睡倒一片,大家都累得慌了,没几个醒着的,乔顺也睡眼迷蒙。
他刚刚想得太入神把话说出来了吗?
“啊?刚刚不是景哥你在说话吗?说什么能不能下手?”乔顺挠挠脑袋,打了个哈欠道,“难道我听错了?”
宋景想了想,应该是自己说出来了但没有注意:“应该不是。”
“所以你说了啥?”
宋景笑笑:“没什么,睡吧。”
“噢。”
车里又安静下去,宋景没有睡,他一直望着车窗出神,手指捏着颈间挂着的吊坠,直到司机分别把几个人送回家。
封闭训练已经解除,有家的基本都回家,车子开回特管局,他跟夏安宇是最后剩下的两个回宿舍的人。
一路无话,诺大的基地人都派空了,只有他俩走在路上的孤寂的脚步声。
“你刚刚没有说话。”夏安宇忽然说。
“什么?”
“我说,你刚刚在车上没有说话。”
宋景扭头看着他。
“但是我们能听得到你心里的声音。”夏安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