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嘉音在外头打听消息打听得怎么样,南红豆无从得知。
她知道这个时代有个叫“手机”的东西,和记忆里的“电话”一样,能够和在远处的人说上话。
这“手机”显然还能做很多事。
她今日招待客人时,就看见他们都拿着这玩意低头滑弄,几乎没离过手。
偶尔空闲下来,很想联系奉嘉音看看。
但她没有这东西,只能耐心等候。
茶溜儿没走,留在了茶馆里陪她。
不过它太黏人,时不时突然蹿到南红豆肩上吓她一跳。
至于为什么老是蹿上来,说来也好笑。
夜里它虽看起来阴森森的,但白天模样确实憨态可掬,与寻常猫咪略有不同,独特吸睛。
常有客人忍不住摸它两把,尤其是小孩子,没什么顾忌,抱着它乱搓一通。
而它估计是被奉嘉音调/教过,在孩子手下不叫不闹,但见他们过来,还是忍不住退避三舍,直往高处蹿。
忙活一日,眼见着日沉西山,暮影孑然。
镇上算挺热闹,但南红豆望着那轮落日,却总觉孤寂。
后厨的储藏柜里放着好几袋糕点,旁边则是个大容量的冷藏柜,南红豆打开看过两眼。
里面像是奉嘉音公寓里的冰箱一样冒着冷气,不过装着更多东西。
走之前,对方教了自己怎么用煤气开锅烧菜,免得饿肚子。
南红豆听是听会了,但火这玩意她还是不敢乱来。
实在忍不住饿,就拿了些储藏柜里的糕点充饥。
临近下午,店里的客人都知道茶馆里的规矩,各自用完茶后,三三两两地在打烊时间前离开了。
南红豆打量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不免担忧起来,坐在柜台后面开始频频望向茶馆门口。
茶溜儿原本趴在她膝盖上,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冷不丁从她膝上跳下去,跑到门口。
南红豆以为是奉嘉音回来,也起身跟着去了门口。
然而人影重重间,还是没看见奉嘉音的身影。
她咬住右手食指指节,有点失落。
“叮铃,叮铃,叮铃……”
一串铃铛的声音。
清脆空灵,似有回响。
但这声音应湮没在嘈杂街道里才对。
可南红豆听着,却觉得很是清晰。
清晰到,仿佛茫茫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正出神,面前忽有白衣飘过。
铃铛声更响了些。
南红豆瞳孔微缩。
这声音正是从面前经过的一名白衣女子腰间佩戴的铃铛里发出来的。
纵使入夜,六月的天也是燥热难耐。
然而这女子却是长衣长裤,背着斜挎布包,通身的白色,连肌肤都通透雪白得少有血色。
衣裤绸质,松泛宽大,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她目视前方,眼神冷淡,右手上还握着一把伞。
路过店门口那棵被围起来的小叶榕树时,女子脚步一顿,伸出左手扶住树干,眉心微蹙。
南红豆本能觉得她不太对劲,故而紧盯她动作。
只见她微微弯腰,将伞随意搁在围垣边上,接着右手脱去脚上布鞋,竟旁若无人地抖了抖鞋里的沙粒。
南红豆:“……”
关键是,她做这些动作时,神情很是自然,没有半分尴尬,依旧端着仙风道骨的神态。
让人看了不禁感慨。
南红豆轻叹一声,笑自己多疑,转身正欲走进茶馆内,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小姑娘。”
转头,正是那名抖鞋的女子。
她已经穿好了鞋子,拿着伞看向南红豆。
南红豆蹙眉:“你叫我?”
女子听见她声音后微顿,许是被她嗓音惊到了,静默一瞬,才说:“是。”
她径自朝她走近,“你是这茶馆的老板吧?我看你店门口牌子上写着‘五点半打烊’。我走了一圈,就你家门店打烊这么早,按理说茶馆晚上生意也是不错的,你为什么打烊打得那么早呢?”
南红豆斟酌片刻,才道:“因为夜里有事。”
这句话模棱两可,答得不是很清楚。
但对一个陌生人,没必要解释这么清楚。
她说完就想回店里继续等奉嘉音回来,没想到女子又叫住她,微微笑道:“我走了很远的路,想喝些茶水,看你现在也不像是有事要忙的样子,我想进去买杯茶喝,可以吗?”
南红豆默然几许,摇头拒绝:“你还是去别处吧,我们店里已经打烊了。”
“好吧。”女子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转身离去了。
铃铛声不减,她往远处走去,瘦削的跟阵飘忽不定的风一样。
南红豆抿了下唇,刚要进店,忽而听见几声车喇叭声。
她循声望去,就看见奉嘉音今天开走的那辆车停在了河旁。
“嘉音。”她稍稍定了定心,出声叫道。
在外奔波大半日,奉嘉音显然也是疲惫异常。
不过从车上下来,和南红豆对上眼神后,还是笑了笑。
“怎么在店门口等?”她锁上车,走过来笑吟吟地问她,“等多久了?”
“没等多久。”南红豆想了想,还是将刚刚碰到的女人和奉嘉音描述了下,“刚路过一个女人,想进来喝茶,被我给拒绝了。她穿着白衣白裤,戴着铃铛,看着很是奇怪。”
“不奇怪,来这旅游的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奉嘉音不以为意,“不过你没让她进来这点做得很好。常人在这时候进来,容易生病。”
两人并肩走进店里。
今日要去龙旺海那村子里打听情况。
村子偏,多蚁虫,奉嘉音没再如往常那样穿旗袍,就是上身衬衣搭条阔腿长裤,很清爽的穿法。
她手上还拎着一个手提包,在茶馆里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后,她又从包里拿出那个红英八宝盒,搁在了桌面上。
这盒子在外面游历一圈,不知怎么的,颜色更显暗沉。
原本就是沉顿的赭色,现下更是红得发黑。
外表呈八瓣圆形,每瓣靠近盒子边缘的位置都写了铁线篆体的小字。
依次是震、离、兑、坎、巽、坤、乾、艮。
顿笔描金,雄浑深厚,漫丽平雅。
“怎么样?有消息吗?”南红豆知她口渴,边问,边去茶台那里给她倒了杯提前沏好放凉的茶水。
“村里没人去认领他的骨灰,他死后,骨灰应是由专门的人员收纳记录了。”奉嘉音因为早有所料,没什么可惜的,只道,“今天本还想去市里拜访我那位老友,由他调查骨灰下落,只是时间不够,也没去了。”
南红豆“嗯”了一声,端着茶杯走过去递给她,又问:“那他那骨灰,该怎么取回来?”
奉嘉音笑笑,浅啜两口茶水解了渴,这才挑眉道:“自然是要靠我那位老友啊,他有门路人脉。”
“也是……顾先生那类的人吗?”
“不是。”奉嘉音放下杯子,累得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是普通人,但身份并不普通,而且,因为祖上的缘故,他常与我们这类人打交道,请他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南红豆点点头。
奉嘉音解释完后,不再开口,静静凝望着门外夜幕一点一点降临。
许久,突然莫名说了一句:“我今天,其实还找到了龙旺海他妻子的坟墓所在处。”
“那她,在吗?”
“在。”
南红豆便笑了一笑:“如此,那他们暂且团聚了吗?”
奉嘉音却不语。
她表情有些古怪,南红豆揣摩片刻,回过味来:“是哪里出问题了?”
奉嘉音舔了下唇,叹道:“她不肯出来。”
“……什么?”
“我也很惊讶。”她声音沉沉,“这还是我头一遭唤魂被拒,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她就是不肯出来。”
当时情况可以称得上是尴尬万分。
总算找到龙旺海妻子朱盈彩的坟,她也感应到了魂灵就在里面。
既然都找到了,虽然龙旺海的骨灰还没找到,但让他们夫妻二人魂灵暂且团聚,这点奉嘉音还是可以帮上一帮的。
于是拿出红英八宝盒,先放出了龙旺海的魂灵,看着他抱着墓碑痛苦片晌后,便准备动用法术唤出墓里的魂。
然而画了阵,念了咒,墓穴却毫无动静。
魂灵的确是在里头,若是毫无动静,这只能说明,唤魂术被里面的魂灵给拒绝了。
奉嘉音保持动作良久,不可思议地又试了几遍。
而龙旺海抱着那墓碑,一直目光恳切地盯着她。
终于,他也发现了不对劲,问:“是唤不出来吗?”
奉嘉音静默半天,终于认栽:“嗯。”
得亏她脸皮厚,否则当对方失望地叹气时,她可能连解释的话都要说不出口了。
究竟为何被拒绝,原因有很多。
久待无益,奉嘉音将龙旺海的魂灵收回八宝盒后,带着他悻悻地下了山。
就是这么一耽搁,眼看着天色不早,龙田镇距离嘉河古镇挺远。
奉嘉音担心入了夜南红豆应付不来其他上门的阴客,只得先驱车赶回来。
静思许久,还是打算先将龙旺海放出问问他与妻子的事。
不过不急,奉嘉音在椅子上半躺片刻,边休息,边喝杯里的茶水。
南红豆还给她拿来了一些糕点,悉数配着茶水下肚。
“你今天吃饭了吗?”奉嘉音突然想起这茬,问她。
她走之前在后厨的电饭煲里煮了饭,至于菜,也教了南红豆怎么用煤气。
“……吃了些点心。”南红豆轻咳一声,“你不在,我还是担心会出问题,就没用。”
“唉。”奉嘉音无奈,“行吧。正好我也饿了,随便去炒两个菜吧。”
说完,还真的起身准备去后厨炒菜。
不过在此之前,奉嘉音还是将那串风铃挂在了店门口,对南红豆道:“它响了,或是看见有阴客来了,你就叫我。”
南红豆点了点头。
她自己也是一缕飘渺不定的游魂,对于其他魂灵,总归是没什么害怕的。
她在门附近的桌子后面坐着,奉嘉音则去了后厨做菜。
厨房面积不大,十五平米的样子,放上炉灶、流理台、洗菜池、冷藏柜和储藏柜,则更显拥挤。
茶馆里不卖热菜,只搭配些糕点和茶水作配。
至于冷藏柜里的肉菜,都是奉嘉音自己平时在店里饿了要做来吃的。
她白日要开店招呼往来游客,夜里又要安抚上门的四方游灵。
三餐吃食就没规律过,向来是随心所欲,饿了才吃。
电饭煲插头都还插着,里面的饭都还是热的。
奉嘉音轻叹,拔了插头。
想起她当时刚从混沌中醒来,世界也是变了个样。
只是没如今南红豆经历的这么夸张罢了。
三下五除二,炒了两盘蒜苔炒肉和番茄炒蛋出来。
她听见外面没动静,忍不住掀开帘子瞥了眼外头。
大堂那,南红豆正端坐在原位,望着门口挂着那串风铃发呆。
奉嘉音静静打量对方柔和的侧脸片刻,出声道:“可以吃了。”
茶馆入夜后仍是没开灯,被那阴森森的红光笼罩着。
大堂里却有一张桌子上冒着热气,飘香四溢,在这诡异的茶馆里,很是违和的有了几分人气。
两个人还是面对面坐着,谁也没出声,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