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咳咳咳”朱常霖一激动又咳了起来。
“好了,你们几个孩子怎么一聚到一起就吵,越说越不像话了。再不住口,我可就让皇兄打你们板子了!”朱翊珩摆着皇叔的款制止了他们,朱常宁这才扁扁嘴熄了火,朱常霖也长舒一口气,只有朱常清从始至终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愤恨,始终面色平静的像带了一张假面。
朱翊珩看着站在成明帝一旁平庸的太子,又看了一眼旁边意气风发的赵王,不由得唇角微启,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太子朱常盈今年二十二岁,是成明帝长子,中宫嫡出,先皇后唯一的血脉。虽说才能,长相在一众皇子中显得格外平庸,奈何出身好,既嫡又长是命定的太子。成明帝即位便立他为太子,虽说表面上对他不冷不热,还时常恨铁不成钢的敲打他,可这么多年他的太子之位却依旧固若金汤。
二皇子朱常清今年二十岁,两年前封了赵王,生的十分俊秀,性子也是温和有礼,饱读诗书,颇有才华。为人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成明帝十分倚重他,多次委以重任,朝野之内素有贤名,朝中也不乏党羽,可惜生母孙婕妤出身宫婢,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小小婕妤。不过朝中众人似乎都认定若有朝一日太子被废,他便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至于四皇子朱常霖,今年十六岁,生母德妃李氏,外祖李安和是先帝一朝内阁次辅,致仕后赐太子太傅。出身在众皇子中算是高的,奈何自幼体弱多病,向来也不与其他皇子争斗,德妃虽色衰爱驰,但成明帝敬其人品贵重,也不算冷落。反倒是因为四皇子身体不好,倒是更疼爱关照这个儿子几分。这几个皇子,各有优势也各有劣势,看起来倒有几分平分秋色的意味,这正是成明帝目的所在。
除夕夜,教坊司难得没了生意,梦娘带着雪心和沈云舒与教坊司一众姑娘们一起聚在兰姑屋子里吃锅子。
“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咱们今天不醉不归。”兰姑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几坛竹叶青。
姑娘们今日都只化了淡妆,梳着街市上寻常女子的发髻,穿着最寻常的袄裙。梦娘也难得的心情不错,一边跟大家说说笑笑,一边笑着往锅子里加菜。雪心在一旁安静的剪窗花,兰姑把她拽过来道:“剪那劳什子做什么?过来喝酒。”
待众人都坐好,兰姑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福包,连沈云舒和雪心这种婢女都有。沈云舒一开始不肯收,兰姑便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死板,给你就拿着,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是讨个好彩头罢了。”
沈云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平安符和六钱银子。她从来没收到过福包,这样好意头的东西,从来都只有弟弟才配有。沈云舒将平安符放进怀里,看着大家的笑脸,突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大家聚在一起行酒令,沈云舒从没玩过,一时间也学不会,一直在输,几圈下来喝的脸红扑扑的。梦娘便替她讨了饶,让她下桌去休息。
沈云舒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头晕目眩,便扶着墙走到门口想清醒一下。一阵寒风吹到脸上,人瞬间倒是清醒了不少。沈云舒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鬼事神差的走出了教坊司,除夕夜街上没什么行人,灯火通明倒更显得冷清。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一看,只见墙边靠着一个男人,身形清瘦,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远远看着有些眼熟。她也不知为何走了过去,却发现那人居然是周嘉南,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喊了一句,“周大人。”
周嘉南闻声回头,望见沈云舒的一刻,脸上的喜色掩饰不住的露了出来。
沈云舒疑惑道:“周大人,你怎么在这里?今天除夕,不应该在家里守岁吗?”
周嘉南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我早就没有家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我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你。”
沈云舒一时语塞,她不知如何回答。周嘉南见她尴尬,便笑着从身后递过一枝红梅,“小时候除夕你送过我一株红梅,今日我见宫里红梅开的甚好,便趁四下无人偷偷折了一株,回赠给你。”
沈云舒接过红梅,有些动容道:“多谢,这梅花真好看。这些小事,都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
“记得的,我这辈子真正开心的日子也就那十年而已。”周嘉南看到沈云舒手上还带着他送的玉镯,心中欢喜非常,可他心中也明白沈云舒虽然不躲着自己,可想回到从前还要好久。周嘉南不愿让她尴尬,便主动开口道:“云舒,今日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就不多打扰你了。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
沈云舒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他在这里等了半天就为了跟自己说这么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吗?正疑惑间,见他步履蹒跚,似乎腿上有伤,忙喊住他道:“周大人,你腿怎么了?”
周嘉南转身笑道:“没什么,可能是今日跪的时间久了一点,有些麻木。”
沈云舒眉头一皱,心想都这样了还嘴硬,什么有些麻木,分明已经一瘸一拐了。她一想到他拖着这伤腿不知在这等了自己多久,心里就十分过意不去,便开口道:“我房间里有跌打药酒,我带你去擦一点吧。”
周嘉南眼中虽有一闪而过的惊喜,随后却坚定的连忙摇头,“这怎么行,你是闺中女子,名节为重,怎能因我有损,我回宫擦点药酒就行了,不碍事的。”
沈云舒其实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周嘉南的断然拒绝倒是为她解了围。可她怎么能让他就这么拖着伤腿回去,于是开口道:“那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拿药酒。”说完飞快地跑了回去,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他。
不一会儿,沈云舒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把药酒递过去,双手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周嘉南接过药酒,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沈云舒,有些心疼,“怎么跑的这样急?”
“我怕你走了啊!”沈云舒脱口而出。
周嘉南心里突然一阵暖流涌过,多少年了,被人关心的感觉他都快忘了。
“你怎么还不擦药啊?”沈云舒看着拿着瓶子不知道想什么的周嘉南疑惑道。
他这才十分拘谨的侧过身卷起裤腿,街市上昏黄的灯光映出他青紫的双膝,沈云舒看他磨磨蹭蹭,便到他身前弯下腰想替他上药,看清他双膝的一刻不由得惊呼道:“怎么这么严重,这是跪了多久能跪成这样?”
“没多久,也就三四个时辰吧。”周嘉南语气平淡,像是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三四个时辰?”沈云舒惊呼出声,一时间怒气上涌,“今日这么大雪,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啊!赵康时都得让你三分,谁这么大胆?”
周嘉南摇头苦笑,“东厂提督太监,司礼监的二把手,论辈分我还得叫他一声干爹,他罚我理所当然。赵大人让我三分那是因为赵大人是君子,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君子,在大多数人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奴才,奴才怎么罚都不算重,更何况罚跪已经是最轻的刑罚了,真的不碍事。”
“呸,真不要脸,一个太监逼着人家叫他干爹,也不怕折寿。”沈云舒一边气鼓鼓的从周嘉南手里拿过跌打酒,一边蹲下身轻轻给他揉已经青紫肿胀的双膝。少女温暖的手指触碰到他肌肤的那一刻,他猛然本能的收回双腿道:“云舒,我自己来就可以,我只是一个阉人,不值得”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自己,什么阉人,奴才的,你才不是。你再这样说,以后我就再也不见你了!”沈云舒面色微嗔的继续给他上药,周嘉南也没再拒绝。
沈云舒耐心的给他双膝抹过药酒之后,帮他放下裤腿,重新坐回他身旁,把药酒塞回他手里,轻声问道:“这些年在宫里,你是不是经常被罚跪、打骂?”
“宫里伺候的人,这些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寻常,只有每天做事谨言慎行,对人阿谀奉承才能少受些责罚。”
沈云舒看着平静说出这些的周嘉南,心里更难受了。周嘉南偏过头正好撞上她一脸担忧的目光,于是静静的看着她许久才轻轻说道:“云舒,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了?”
沈云舒收回目光,低头摆弄衣襟,装作不经意的开口,“是好久了,已经七年多了。你刚刚说你这辈子快乐的时光没有多少,我又何尝不是。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在我心里,你比我父母更像我的亲人。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如果不是在那个情形下相遇,我一定会特别高兴,因为我的嘉南哥哥回来了,可是偏偏。
其实我到现在都有些害怕你,我听说过东厂有多可怕,我不想把你跟那些事情联想到一起。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才不得已变成今天这样,这不怪你,可是你那天的样子真的很可怕。
我一开始真的很想躲着你,想着再也不要见你了,可我又怕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后来我突然就想明白了,老天爷既然安排我们重逢,那就是上天的恩赐,我怎么能不珍惜?
虽然你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可你还是你啊,我相信无论经历了什么,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你的眼神,你的记忆,包括你对我的好其实跟以前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会变的,我自己都面目全非了,为什么还要强求你一直保持着我回忆里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