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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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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她撞了只狗

闷雷在天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下半夜喷涌而出,风潇雨晦。

凌晨三点半,42号联排二层亮着一豆孤灯,在幽黑中茕茕孑立。

殷天披头散发抱着黑皮书坐在马桶上。

她也想跟这风雨一样一泻千里,然而金刚胃,铁石肠,她已经便秘了很多天。

“娘个西皮。”

墨迹了半个多小时,终究是劳而无功。

卷宗纸页布满了整个洗手台,连洗衣机的盖顶上就零散铺张。

殷天低头凝着厚书,背上爬起一阵寒凉之气。

19年后,有人送来了大致准确的行凶工具构造图。

不止如此,谜题浮花簇锦,在同一时间怒放异彩:证明诡异音调存在的男惯偷;一本从天而降的真相书;一件鲜少出现在国内的凶器……

也不知是排泄过于用力,还是凉风绕满楼,殷天双臂升起一层又厚又密的鸡皮疙瘩。

在阿广收集的人物资料里,殷天是重度失眠患者。

米和一直好奇它的准确性,准备亲自监督,结果熬到两点就败下阵来,他失策了,不该碰朗姆,一喝就犯困。

凌晨4点15,枕边的电话滋哇乱叫。

米和挑开一只眼,是阿广。

陈记卤煮店一别后,阿广去了非洲布隆迪寻找米和父亲的行踪。

一个月前,他们查到了具有米卓标识的ip地址出现在布隆迪的第二大城市,基特加市。

精准定位后,确定是“野人矛盾酒吧”。

“有料到。卓叔在酒吧五层住了半个多月,等一个人从中心监狱出来,但没见到人,那人在去见卓叔的路上被枪杀了,脑骨碎裂。但他应该留了东西,卓叔去了趟马特小学的储物间,之后就消失了。那人资料查不全,被抹走很多,我问了一圈,应该是太招摇,两个小时之前有人开始跟踪我,我把现有信息发你。”

米和打开邮箱扫着出狱记录和新闻报导,是个络腮胡的黑人男性,年纪很大,花白寸头。“不用再跟了,赶紧回来,万事小心。”

他挂了电话,又拨出一个加密号码,“阿par,阿广在基特加,有尾巴。你定位他手机,保他回来。我现在给你转定金。”

米和转了三万,他是caspar的老客,有优惠。

两人六年前相识在南非圣赫勒,很狗血的一幕,雇佣兵救了地主家受伤的傻儿子。

米和腰腹上至今有条丑陋歪曲的疤痕,就是caspar缝的。

当时暴雨倾盆,米和被酒灌得迷迷糊糊,但锥心之痛不减,逼得他直挠车座。

一行人躲着追踪杀戮,在高速行驶的小面的上,颠簸着取弹,颠簸着缝针。

米和哼哼唧唧地哭,caspar听得心烦,直接一个挥拳让傻儿子彻底昏迷。

往事难堪又可怖,米和坐床上失神地盯着地板,轻轻撩开上衣,摸着那道凸起的长疤。

他的父亲在痛失母亲后,异变成了幽暗里行走的鬼魅。

他用米家几代人苦苦熬写的医学心理手册,来贩卖罪恶。

庄郁就是他父亲的第一个客人。

1997年,米卓在特殊的网络渠道张贴了售卖信息,庄郁破解谜题,联系上他父亲。

两人一个住曼哈顿北部,一个住特洛伊,线上线下交流了七八次,最终在1999年初定下了具体的实施方案。

等庄郁完成屠戮,三日后返程曼哈顿,她将后续费用全部打给米卓。

专门驱车去了趟特洛伊,在电子产品专卖店best buy前的热狗小摊上,交谈了三个小时,米卓录了音。

庄郁在录音里说,她骑着那个男孩,男孩很倔,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自己。

“你说的对,”庄郁咬着热狗含糊道,“那个女孩喜欢他,很明显,敏感的人都能感悟到,我们的功课没白做。”

男孩是桑国巍,女孩是殷天。

米卓自1996年与米和离散后,一直踪迹难觅。

米和在2015年耶鲁社|团的庆生典礼上,收到了一份黑名单,上面附有密密麻麻的流动资金和加密信息,他直觉这份名单与失踪的父亲有直接关联,便运用各种途径,找到了父亲在特洛伊的办公住址。

那房子已荒废多年。

他寻觅到大量的录音和手写报告,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整理清晰。

他在那里,从凶者的角度看到了完整的淮江市虹场路富华联排41号院特大灭门案的全部始末。

他心如骇浪,震悚不已。

那段时间,只要一闭眼睛,就能看到41号联排的整体结构,二层南侧桑国巍卧室,北侧桑淼淼卧室,西北侧桑珏和叶绒卧室。一层东北角厨房,西侧客房,东南侧书房,中间客厅……

米和抓着录音笔,两次徘徊在特洛伊警局门口,最终都无力告发。

漫漫的寻父之途中,他有太多无力时刻,他做不了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只是从那时起,他开始默默关注起那个姑娘。

“咣——!”

米和正跪地板上擦窗户潲进来的雨,一听42号高昂的关门声,忙探头望去。

殷天套着一次性雨衣,叼着面包,顶着飘风急雨往停车场跑。

富华的住户都狂热着庭院文化。

种花种菜,对面积的一厘一毫都耿耿于怀。

他们不接受车位占了院子,索性集|资辟出一片停车场地。

老殷的破车和殷天的mini cooper都停那儿。

她一夜没睡,嫌客服讲不明白,便一大早火急火燎去了快递公司,警员证一亮,堵住了刚来打卡,昨日下午给她家送货的快递员。

询问一番,没什么破绽,调了信息查询,快递员确实是在淮阳中转站接的货。

“警官您看,”经理指着电脑屏幕,“出来了,这包裹从桐安县蜀发镇坡子道4栋802室发出的,跟咱这没关系。”

殷天一挑眉,咂摸着“蜀发镇,蜀发镇……”她对这地儿有印象。

“啊!”短促一惊呼,她想起来了。

小宇!胡志鑫同寝室友,低她一届的师弟。

毕业后回家乡任职,就在蜀发镇派出所,记忆深刻是这小子从第一天入学就嚷嚷着要造福邻里,众人一笑置之,不想四年后,他真的归途乡镇,从一名小小的派出所职员做起。

殷天问了大学同寝的姑娘,要到了手机号,听说他脚踏实地很多年,能力强,态度好,现在已任职派出所副所长。

殷天一路驾车去菜市场,到了猪肉铺才打通小宇电话。

对方很惊喜,又连连道歉说他现在有俩手机,这个号码是群众热线,常常一天都占线。

他听了快递的事儿,说下午给她答复。

声音依旧是淳朴且欢快。

或许是吸引力法则,胡志鑫寝室四人,都不虚浮,兢兢业业持之以恒,发出来的光弥久而醇厚。

中午11点半,殷天右肩扛着半扇猪走进淮阳分局,远看就是一裹着猪皮的庞然大物。

管后勤老曹吓一跳,寻思今日食材不是在早上5点就签到了吗?

殷天笑着招呼一声,摇头晃脑进了大楼。

嘴里的口香糖吱吱咯咯地嚼着,对众人的注目熟视无睹,拐弯上楼梯,进了三层法医室。

孙苏祺见到她的刹那,嘴里排骨咣当掉地,眼瞪得溜圆,嘴巴闭不拢。

殷天扛着猪,斜挎包里塞着满满两捆长针,左手拎着份毛血旺套餐,风尘仆仆。

“来来来,师姐,来活了,进来吃。”

她把猪肉摔在解刨台上,热切地拉着孙苏祺开始研究“扎针”。

毛血旺的热辣浓香和猪腥气丝丝交融,成了枚毒气弹。

孙苏祺有过敏性鼻炎,闻不太出来。殷天则是揉了两团纸屑,往鼻孔里塞。

她扒了两口毛肚和大肠,将两捆长针解开。

“这是咱织毛衣的针,这是模拟出来的国外19世纪的帽针。1903年,纽约有一姑娘在马车上遇到骚扰,她是一优雅人,不想坏礼节,就悄摸从宽檐帽里抽出这种30多厘米的帽针,扎进对方胳膊,直接干废。”

“这么锋利!”孙苏祺摸着针头感叹。

殷天将百年前帽子设计的稿图摊开,“这种帽针是将装饰性宽檐帽和头发固定在一起的工具。”

“你还在查41号?”

“坚硬锋利,长度适宜,易隐藏,一击即中。”

孙苏祺蹙眉思索,吞下排骨,拾起一根,突然瞋目举臂,狠狠向着猪肉猛扎下去。

殷天依葫芦画瓢,拿着毛线针戳进另一侧。

扫描了横截面,图像渐渐成型。

殷天抖出当年的法医报告,“你自己看,相似度多高。”

孙苏祺扫视着数据,有些震颤,亦有些难以置信。

“你这么想到了?41号的伤痕一直是我们上课的案例,百余种针都试过了,你怎么找到的?”

“人得多学习,多看书。”

孙苏祺白她一眼,又以不同的力道试了几次,“你看,一旦用力过猛,就会全部刺入并压缩组织者,创腔的深度会大于针的长度。多余的长度与报告是大致吻合的。

殷天凶恶一扎,拧了拧,而后偏离方向拉出来。

她盯着截面数据图,“如果刺入和拔|出不在一条轴线上,刃口的切割会加长创口并出现多角。你看这,在看那儿,多角形态也是吻合的。”

她激动得全身都在抖,撑着解刨台看孙苏祺不停地手起针落。

孙苏祺身子柴瘦,此刻却迸发着狂热力量,有着对人身肌理构造的亢奋豪情。

她每扎一次,门外小窗口里的眼睛就骇跳一下。

郭锡枰心惊肉跳地看着两个如花姑娘对着半扇猪肉指点江山。容嬷嬷一般,不,比容嬷嬷还凶险,她们热血沸腾又云淡风轻,恨不得吃一口,扎一针,处之泰然。

殷天嗦了两口毛血旺的油麻汤,辣得直哈气,“可乐,可乐,我要可乐!”

“冰柜里有桃汁。”

殷天冲出去,郭锡枰避无可避,无头蚂蚱似的原地找躲藏,最后只能硬拉着脸,装腔作势。

“呦,郭队来了!别在外头听啊,进来看。隔着门瞧不清楚。”

孙苏祺一听是郭锡枰,当即恢复成软绵白兔。

小口抿着饭,秀秀气气,眼巴巴看了眼郭锡枰,粲然一笑,以一种独有的温婉姿态将自己和这半扇猪划清界线。

殷天嗤之以鼻。

找到办公室的立式冰柜,拿出桃汁汽水。旁边就是浸着福尔马林的半个手掌,殷天咕噜噜灌,对着手掌打了个响亮的气嗝。

她毛血旺还没吃完就接到小宇电话。

他亲自走了趟坡子道4栋802。

那是年代久远的筒子楼,楼道幽黑,墙皮脱落,有人走过就簌簌落尘。802是间毛坯,杂货堆放得无法下脚,尚无居住痕迹,水管锈迹斑斑,龙头一拧,出来的都是黄浆水。

殷天一听就明白了,这快递是刻意针对她的精准投放。

她在解刨室呆了一下午,扎得两臂酸楚。

回到工位,又被顾大姐说了一通。

敷衍塞责!浑水摸鱼!玩忽职守!

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油盐不进,气得顾大姐收拾东西时东敲西锤,噼里啪啦满屋乱响。

临下班开始暴雨横行。

黑云卷着长风,飞沙走石。

殷天开车开得心不在焉,事儿叠事儿,在她面前高高垒起。

她几乎可以肯定,41号灭门案的凶器就是帽针,它完美契合了桑家尸检报告中的所有描述。

2018年,1999年。

19年了,19年她才摸到凶器的可能性。

如若不是昨日,她几乎已经忘了桑国巍的字迹。

1999年11月12日放学,她帮他打包荠菜馄饨。

回家的路上,饭盒落地,分崩离析,圣斗士贴纸上,“桑国巍”这三字在水坑里沉浮。

殷天复盘过上百次上千次,饭盒掉在水里的时间就应该是桑国巍在卧室被行凶的时间。

老天用了一种潜匿的形而上的力量,做了隐喻勾联。

“九记馄饨”还开着。

李九书的长子去了新加坡,二儿子接替母亲,成了店铺掌柜。

原先的30多平米扩建成了两层小楼,依旧装修得新潮靓丽。

馄饨也从1999年的2块5一碗涨到11块5。

店铺出了许多新款,不再局限于馄饨,可能因为大哥旅居新加坡的原因,店里时常推出南洋口味。

殷天已经拐进了虹场路,可她突然想吃荠菜馄饨了。

米和搭同事的顺风车,在慧园中路下。

饿得前胸紧贴脊梁骨,一路都没什么饭店,终于在虹场路交界看到了闪亮的招牌——九记馄饨,当即风驰电掣地往那跑。

殷天一个潇洒的急转弯,小mini像个疯狂打转的牛油果。

“哐——!”

雨雾混沌中,有重物撞上了挡风玻璃,又被铲了出去,咕噜噜往地上砸,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殷天吓一激灵,抻脖子扒着方向盘看。

那“黑东西”匍匐在水坑里。

黑伞支离破碎地在狂风中左晃晃右荡荡,最终似断线风筝,飘渺而去。

坑里露出泡水的半张脸,从发缝间弯弯曲曲爬下一道血痕。

那半张脸眼熟,殷天琢磨半天,昨夜见过!不是她邻居是谁!

“米——”

殷天又忘了他的名,“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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