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书的软硬不吃再次给两位主角上了一课。
不欢而散之后, 齐烨冷笑离去。
本以为短时间内不会再去晏承书那边自找没趣,却没想到,当夜就听到消息, 说晏承书再次吐血晕了过去。
他才刚躺下, 闻言又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披了身衣服,就让人赶紧喊太医。
之前太医留下的药丸还在他这里,齐烨跑出门两步, 又折回来把药丸全都抓在手里, 朝晏承书那边跑。
一阵兵慌马乱之后,齐烨带着药丸过去,学着先前太医的样子,拿水把药丸先化开。
喂药的时候碰到了难题。
他轻易将晏承书拉起,靠在自己肩头,想学着太医的样子给晏承书喂药,但始终不得要领,晏承书的嘴闭得死死地,他强行去灌,黑色药汁顺着嘴边就要滑下来。
最后实在没办法,齐烨一手掐着晏承书的脸颊,另一只手眼疾手快把药倒进去。
霎时间,晏承书咳成一颗虾米,蜷缩在他身上。
他咳得声嘶力竭,人却始终没有醒来,齐烨差点慌了手脚。
漆黑的夜里, 丞相府内一片灯火通明。
直到许久过后, 太医才提着他的小药箱赶过来。
此时晏承书已经没有咳嗽了, 但衣领边还有些血迹。
穆阳不住在丞相府,齐烨独自坐在小几边,看着太医给晏承书检查。
刚刚被晏承书那么一咳,他束手无策,现在终于等来专业人士,心态放松之下,后知后觉感觉到头昏脑涨,不由得拿起旁边的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茶提提神。
等水入口,他才想起晏承书是个收受价值千金的茶叶,却给自己喝白水的奇葩。
水已经冷了,划过喉咙,水没带来清醒,反倒是想起晏承书那些破事,人又清醒了。
太医检查完回来复命:“毒气攻心,今夜急症,倒是无大碍。后续咳嗽牵连了身子,现在应该是累极,重新睡过去了。”
话里倒是没什么不对,就是表情有些怪。
齐烨没去琢磨,等太医退下,他静坐了一会儿,重新起身,朝晏承书的床边走。
等看到晏承书的时候,突然愣住,才知道刚刚太医奇怪的表情是为何。
晏承书脸颊左右刚刚被他掐住的地方泛着红,像两点面靥。在他苍白到极致的脸上,绽放出两点极致绚烂的亮色,那一弯狭长的眼睫静静垂落,平平无奇的五官竟然也旖旎起来……不像丞相,像个面首。
他很快将这种想法压了下去。
即便厌恶晏承书到极致,他也不得不承认,晏承书是有本事的。
他的夺权之路曲折艰难,足以证明晏承书的棘手。
在晏承书还是丞相的时候,他忙着卧薪尝胆,每日靠心底里压着那口气,咬着牙往前走。
等终于将此人拿下之后,要么被气,要么针锋相对,他几乎没有机会认真看过他。
这个将他推上至高地位,又强行夺取他无上权力的人。
刚刚靠在他身上喝药,轻得像一片羽毛。
记忆里的晏承书并不是健壮的形象,相反他甚至比朝中大部分人都来得清瘦,整日笑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眯起,像只城府极深的狐狸,每当他眼睛转动,就会有人为此丧命。
现在的晏承书比起曾经更为清瘦,他出不了房门,便怎么舒服怎么来,整日只穿着中衣,在房内走来走去。
齐烨想起今天在假山边看晏承书练字的时候,他撑着桌面,中衣被拉扯,嶙峋骨骼勾勒在白衣上的模样。
……他一直不肯承认,但那一刻晏承书所呈现出来的温柔,像极了太子哥哥和小皇叔带给他的感觉。
他的失态,并不全来源于那两幅字,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两幅字引爆了了他的理智。
那是他短短二十年人生中最为珍贵的回忆,却被晏承书这个他上半生最大的阴影覆盖。
那一瞬间所带来的震撼,比想象中还要可怕。
可怕到,他甚至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究竟还有多少秘密被深埋。
他近期看了许多晏承书的信件,其中字迹一度被他评价为浮躁世俗,野心从文字上就能看出来。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他最近一直在晏承书的书房处理公务,见过很多晏承书求学时的书籍,上面留下的批注轻灵飘逸,明明很有灵性。
他的字变得浮躁,是后来的事。
可他今天拿到的字,哪里有丝毫浮躁?
细细探究,分明和当初轻灵飘逸的字迹一脉相承。
现在的字迹比起曾经要完美许多,就像是当初那个人,一直坚持着本心,努力成长,笔下的字迹也越来越成熟完美。
坚持本心?
齐烨手指蜷缩。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晏承书,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的视线无意识顺着晏承书肩膀缓缓向下,最后落在晏承书的手上。
他看到了一双布满陈年旧伤痕的手。
手指每一个关节都有冻疮破裂后的痕迹,还有一些细小伤口从手心蔓延到手背。
他皱着眉,前去翻开晏承书的手心。
再次被里面的伤口震惊,大大小小数道伤口,无一不在彰显晏承书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风光。
在他有限的记忆中,晏承书似乎一来就是权倾朝野的样子,这个人站在高处,风光无限,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手。
不!不是!
他记起来了。
晏承书并不是一来就是丞相的。
他一直都觉得,晏承书一个落魄户都能爬在他这个地方头上去,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自己憋屈,却从未真正意识到过,晏承书,落魄户,这几个字代表什么。
是了,在晏承书来自于一个已经没落了许久的世家,虽然还占着世家名头,实际上早就家道中落,整个家族许久未曾出过任要职的人了。
晏家全家上下,给不出自家子弟一点体面的东西。
晏承书能当上丞相,他曾听人说过,是因为晏承书向其他世家献计,将当年才只有十三岁的自己推上皇位,让所有人都能随意摆布皇帝,为自己家族牟利,才换来的丞相之位。
真是如此吗?
齐烨忽然觉得,当初将这一切当做常识的自己一定还遗漏了什么。
晏承书献出计划,在世家眼里最多是个聪明的落魄户,怎么会有人允许他爬到自己头上去?
曹禺是曹氏族长之子,曹氏是齐国最大的世家,若晏承书只是献计,怎么可能当上丞相?!
这样一个无靠山、好拿捏的落魄户,充其量被曹氏带回去当门客,要想当丞相,晏承书一定还有别的底气没被他发现!
齐烨目光灼灼,看着晏承书手心各式各样的创口痕迹,陡然想起另一个事实——晏承书当初,是上过战场的!
晏家无法给予晏承书太多帮助,送他到边关,顶多给他搏一个五品杂号将军的职务。名头好听,能叫一声将军,但实际上手里根本没什么人的那种。
这种人上战场,只能放在先遣部队,几乎是炮灰一样的存在。
但不可否认的是,只要能活下来一次,他的军功就会多累积一分,当年战乱频繁,他会比当初的穆阳晋升得还快,说不定能靠军功成为三品,运气好的话,甚至是二品!
晏承书能凭借脑子成为丞相,他在军中也绝对不会比现在差太多。
更甚至,手握军权,他会比现在更难对付。
所以他当初为什么会从战场上回来?
乱世出英雄,他想掌权,在边关起家,手握军权,可以直接将世家踩在脚下,何苦回来奴颜婢膝?
齐烨想不出来,只是想起晏承书消瘦的身体……或许是怕死?
那为什么现在又不怕了?
按道理来说,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只会比什么都没有的人更加大胆才是。
晏承书到现在这般地位,不论如何,都要比当初更惜命才是。
齐烨按着额头,这些莫名其妙的猜测,让他头更晕了。
重新将晏承书的手翻回去,打断这让自己思绪纷乱的来源,齐烨倏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守在门口的守卫过来,齐烨:“去给他重新换身衣服,把血衣烧了。”
守卫照做,齐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停留在原地,等守卫帮晏承书换衣。
当衣领被掀开的瞬间,不光是齐烨,连守卫都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晏承书胸口,一道横亘胸口至腰间的伤口,狰狞盘旋在他洁白的肌肤上,像一只巨大而且丑陋的虫,趴在他的身体上。
那伤痕的颜色深浅不一,边缘处有溃烂过的痕迹,不难看出这道疤痕有多致命。
齐烨陡然冲过来,死死瞪着那道疤痕。
才走出去不到二里地的太医重新被近卫拉回来,按到晏承书面前。
太医先是不解,随后看到晏承书身上的伤口,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哎哟!”
齐烨瞪向他:“你不知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岂不是等到晏承书死,都不会知道他身上竟然有这么大一条致命伤?
太医立马就跪了:“陛下,这伤口一看就是好多年前的陈年旧伤,身体早就适应了,再加上他身体内的毒,臣把脉的时候只能感觉这具身体亏损得厉害,哪里知道他竟然有这么大伤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