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深沉了。”
“已经确定了吗?”
“张局亲自带队,省里武警都惊动了,全城通缉——”
“人还是跑了?”
“跑了,听说当场就打死两个,可那帮毒贩跟不要命似的,硬是把纪深从我们警察眼皮子底下带走了。”
“725案算是彻底完了。纪深带他们专案组跟了整整两个月,现在案子在毒贩那抖了个底掉不说,整组的人都被停职审查。”
“我不信,我不信纪老师会做这样的事。”
“我也不信。”纪深是省级公安部从国外特聘回来的犯罪学领域的专家,除了刑事案件顾问的身份,他还有一个身份——省公安大学的犯罪学教授。市局里有好几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年青听过他几堂讲座,就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简直对纪深敬若神明。
“别说你们几个不信,全局上下谁肯相信纪深是鬼?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就是喻白那孩子可惜了,和纪深两人三个月前刚结婚。”
“谁说不是呢?两人刚结婚纪深就被调到725案上来,现在又出了这事……听说现在张局正和省厅的人往纪家去呢!”
纪家别墅。
花岗岩砌成的围墙外十多辆警车排了一路。纪家从里到外都是警察,全程地毯式搜索,一块地砖都不肯放过。
一个女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及肩的卷发,额角的碎发打着卷。一身黑色修身针织衫连衣裙,一件浅色羊毛衫外套,脚上趿着拖鞋。雾蒙蒙的眼睛安静的看着窗外树下搜寻的警察,好看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感流露。
对于搜寻工作,她显得很配合,没有像一般家属那样歇斯底里,或是过分干预。甚至是被要求查看纪老先生的遗照,她也只是神情微顿,说了句“小心一点”,就没有下文。
太冷静了。
“喻白,纪深走之前有没有跟你交代什么?或是留下什么东西?”说话的是白世扬,省公安的副厅长,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保持的很好,完全没有走样,身手好到足以以一当十,因此还坚守在一线。
“师父……”一直很配合的喻白听到这句话,抬起的眼眸里充满错愕,还带着一丝隐忍的愤怒。终于,在白世扬有些逼人的目光下,她还是松了口,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嘴角牵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怀疑纪深是内鬼,但是——我不相信。”
她的声音有些沉,也很稳,却带着一股让人耳膜酥软的奇特魔力,即使是愤怒的时候,也能令听者心头为之一颤,有点勾人。
白世扬眉头紧皱,双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他说:“喻白,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是很遗憾,事实就是事实,无论你如何否认。”
白世扬后面站着的张裕南觉察出一丝微妙的气氛。就在他以为这个女人会放弃理智,流露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感的时候,她居然仅仅在爆发的边缘徘徊了两圈,把冲动的欲望又压了回去。
“纪深什么也没留下。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我有点措手不及。”这倒是真情实感,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整理思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完全收起了刚才的愤怒,迷茫和转瞬即逝的悲伤,一张脸波澜无痕:“我需要接受内部调查吗?如果是,我觉得回警局说更为稳妥。”说着,就从身边的手提包中取出证件和枪放在桌子上。
之后,直到在警局接受调查,她都表现得冷静且克制,对于纪深,她也再没有一次为他辩白,刚才那段小插曲仿佛被人从她的脑海中直接按了“删除”键。
张裕南对这样的转变感到诧异,这个喻白对现在的局面把握的十分精准,她知道自己作为嫌疑人的家属应该做什么,全面配合警方调查,几乎有问必答。张裕南一开始以为,是同行之间知己知彼,办案程序自然走得顺利。后来他发现在一轮接一轮的问询中,他们居然逐渐占下风,思路跟着对方走。这对于警察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意味着如果被问询者是一个罪犯,那么他们现在已经被敌人引入局中,并且失去了主导权。
典型的防御型心理状态,看得出来,她现在谁都不信。
他没有接触过喻白,只知道她和纪深一样,从美国回来的,白世扬的得意门生。但是,今天这个女人的行为却让他产生无数次似曾相识的错觉,她和纪深太像了。
这是张裕南此刻唯一的想法,不是说性格,这方面他们两几乎大相径庭,没有任何能够交集的地方。他说的是一种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他们像是美国电影里那些训练有素的特工,时刻嗅得出身边的危险,并且能在瞬间为自己建起保护的壁垒,这种超强的反侦查能力即使在很多老刑警身上也很少见。
问不出结果,又查不出其他疑点,省厅没几天就要求调走“725案”的全部卷宗。张裕南觉得很奇怪,好像有一股势力时刻关注案件的走势。他不知道这股势力代表哪一方的利益,但是没过多久,省局突然公开向媒体宣布结案,居然只是□□利益分配不均,出现内讧引起的火拼。一个杀人案,十几条人命,找出一个警局内部的叛徒,牵扯出一个贩毒集团,就这样草草结案了。
平陵市飞机场外,一家高档酒店的vip套房,白世扬一进门就问:“喻白,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回美国?”
喻白从卧室出来,神色有些慌张:“家里出事了,我联系不上他们。”
“怎么回事?有没有联系美国警方?”
“已经联系了,还在调查中,没有明确回复。”坐在沙发上,把脸埋进双手,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说:“师父,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白世扬眼神有点复杂:“你想说什么?”
喻白平静的眼眸中突然透出一股嗜血夹杂着恐惧的味道席卷而来:“‘他们’回来了。”
白世扬的脸色立刻变了,他知道喻白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不可能,‘红门’的人一年前就已经死绝了,你和纪深在‘红门’卧底三年,省局和美国警方联手,我们一起结的案。”
“那现在的事怎么解释,纪深沉下去了,‘725案’背后的真相永远被埋藏,暗网上铺天盖地买|凶|杀|人的悬赏广告,枪杀卧底警察的视频甚至直接发进警局的内部网站。每一件都和当年‘红门’清理叛徒的手法如出一辙。”
“我知道,你又想说phoebus的第三门徒jacob,但是他已经在一年前的那场枪战中死了,纪深开的枪,不是吗?”一年前,历时三年九个月的“红门”案结束后,纪深和喻白这两个最大的功臣却连庆功宴都没有参加,非要申请重启案件,他们两都怀疑被击毙的不是真正的jacob,但是——没有证据。
“我一直不明白,所有的证据显示被击毙的那个人就是jacob,为什么你和纪深始终不肯放弃调查。”
喻白的眼神有些阴翳,这是常年卧底留下的后遗症,不自觉就把自己带入罪犯的身份:“我知道,整理卷宗的时候,所有证据都表明死了的这个人就是jacob,我和纪深谁都没有见过他,按理也该相信了。但是,侧写对不上。我们曾经分析过phoebus手下十二门徒,给每个人都做出一份完整的心理侧写。这个人,虽然每一条证据链都对的上,但是心理模式不对。一个小心谨慎到三年没有露脸的人,我们执行任务那天,却出现了。这本身就很诡异,而且纪深在他手底下潜了三年,他的做事习惯,行事风格,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
“师父,我这次回美国处理完家里的事,会申请美国那边重启案件,省厅这边……”
白世扬:“省厅那儿我去申请,你安心处理家里的事,不要担心这边。如果真的是‘红门’,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不管纪深是黑是白,师父答应你,会还你一个真相。”
“一切拜托您了。”喻白朝他深深鞠一躬,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