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6
这要求, 即使云闲一行人早就在四方秘境里对佛门有所了解,现在也还是无法想象。
只能固守,不能进攻,换句白话说, 不就是只能挨打, 不能还手吗?可这些是杀红了眼的两国人马,不是好糊弄的异兽, 只是这样, 又怎么能抑制战局?
即墨姝道:“我不懂。”
祁执业道:“你一个魔你懂什么?”
“你就懂了?”云闲回嘴, “也不知道谁在秘境里天天离家出走,要说最受不了佛门这种方式的应该是你吧。”
祁执业:“……”
即墨姝一句“秃驴找死”还没出口, 见云闲帮她说回去了, 便不太自然地冷哼一声, 不说话了。
风烨顿时觉得心里难受:“我天天给人骂, 也没见你帮我说话。”
乔灵珊无语:“明明她骂你最多吧……”被骂的时候心里不难受,叫他缝袜子削苹果也不难受, 看到云闲帮人说话心里就难受,真的很难揣测风烨的心理活动。
少年明仁还在回佛门收拾东西。她要带的东西不多,换洗衣物, 一点辟谷丹, 武器靠在墙上,是一把莲花棍。
她像是犹豫了一下,也不顾忌男女, 直接一溜烟跑到了明光的房前, 把门推开了。
云闲顿时捂眼, 从指缝里被迫看见了明光大师的闺房。
众人又是一震撼。
明光大师屋内的东西竟然还挺多, 扫帚就有六七把了。他真是个很恋旧的人, 什么东西收拾收拾都不舍得扔,法衣都快洗包浆了还不舍得换,但最重要的是,他人走了,东极法杖竟然还靠在墙上。
他根本没有带武器!
不带武器,等于自断一臂,想出手都难,明仁沉着脸,一排排看了过去。
所有下山的佛门弟子,武器都还在房内。没有一个人例外。
明仁纠结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莲花棍,最后还是将武器带在了身上,她要防范不时之需。
不得不说,明仁前辈年轻的时候和现在真是完全不一样,没那么慢悠悠也没那么慈祥了,跑起来更是奇快,一行人跟在她后头,感觉自己被拴在马车后头拖。
“接下来她要去哪里?”乔灵珊问。
“我猜。”云闲道:“南山镇吧。”
莲座最后一次幻化出的,应该便是南山镇破败的那间佛寺,也不知道到底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叫做芳菲的少女,那对绣娘和木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明仁性情大变?
“……”
但,众人先看到的,是沿路的惨状。
南山镇坐落在临近两国边界线处,更是首当其冲,一些平房已经被烧的只剩下灰烬,路上神色匆匆的全是逃难的流民。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跑的,不少人手持着粗糙的兵器,严阵以待。
小镇平日气候温凉,又临近山水,许多老人都在镇内疗养,行动不便,说跑,能跑的掉吗,又跑的去哪里?就算有人帮忙,在路上一伤寒一中暑,说不定人就没了,根本冒不起这个风险。
平常人,用平常人的法子,在镇外砍木头设置障碍,床头备上武器;修真者,便用修真者的法子,不对常人出手——
“这个准则,在平常时候适用。”姬融雪道:“战争中,谁管你到底是什么修为,是不是普通人,眼里只有杀了。”
南山镇这么一个小镇,最厉害的修真者也不过金丹期,堪堪抵御过了一波入侵,现在正在房内养伤。
明仁看见一路的伤民流民,还有路边倒伏的尸体,面色似冰,急急向南山镇所属的佛寺奔去。
路途中,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家门,门口歪七扭八放着几只制作精巧的鲁班凳,那是芳菲的家,房门紧闭,至少看起来里头还有人在。
明仁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
“原来那木匠真的是芳菲的父亲。”云闲道:“我记得,他没了手,但腿脚看起来也有点跛……行动不便,所以没办法逃吧。”
乔灵珊:“那为什么他叫老奶奶师姐?”
姬融雪道:“入了佛门,俗世尘缘已断,明光与明仁即使是亲兄妹,也以师兄称呼。”
行至佛寺附近,路上的人反倒更多了,全都是受了伤的平民百姓,肠穿肚烂的,肩上还插着刀的,被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往佛寺走,哀声道:“大师救我!救救我!”
小小一间佛寺,竟然已经满满是人,就连主殿之外的空地上也全是伤民。众人或躺或坐,时不时有压抑的哭声,佛门弟子正在来来回回迅速施救,但人手还是不够,四处都是呼喊声:
“这里!!快没气了,快没气了!!”
“这个也快不行了!!药草呢??药草来了没有??镇子里就没医修吗?!”
“有啊!但是都跑了,找不到人!大师兄已经去南界请了,附近的医修也都在赶来的路上,再等等……再等等!”
佛门弟子虽说功法属性温和,能暂时抑制伤势,但毕竟不是医修,只能靠几个懂得药理的弟子勉强撑着。
明仁一来,众弟子全都眼底发光,道:“师姐!!你终于来了!”
她点头,快速环视一圈,却发觉,即使在佛寺之中,气氛也有些难言的涌动。
“糟了。”云闲很快便发觉了不对,“这间佛寺,法喜宏愿两国的人都有!”
姬融雪神色一沉。
完了。
想来,这其实是合理的。原本就是两国交战区域,伤民自然是两国都有。而佛寺只负责救治伤民,难道还要区分是法喜的还是宏愿的?难道是对面国家的就不救了吗?只要来了,就可以待在这里。
可佛门的人,才是一向把人想得太好。
就连明仁在这个时候也觉得,即使是这样,也不会有什么变故。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要在佛寺里争斗吗?难道比起自己活,更要紧的是让敌人死吗?
可,这世上就有人是比起自己活,更想让敌人去死。
突然,寺内一片尖叫声,一个彪形大汉骤然拔刀,起身就朝一个瘦弱男子头上砍去,瘦弱男子连滚带爬躲开这刀,拎着一个幼童丢出殿外,自己也跟着跑出去,颤抖道:“救命!!救命啊!!杀人了!!”
幼童脑袋磕到了地板,顿时放声大哭,寺内顿时躁动一片。
那彪形大汉腹部的伤口流血如注,只有一点微薄草药覆在上面,他用手捂着,脸色狰狞,不发一言,又是一刀!
刀落了空,反倒把旁边一个人吓了一跳,扯到了伤口,登时剧痛,翻了白眼,就要不行了。
明仁闪身过去,直接用手抓住他的刀,厉声道:“你做什么?坐下!”
瘦弱男子吓得屁滚尿流,道:“大师,杀了他!赶紧!!这个人一路过来杀了多少人了,你看他手上那把刀,全是血!全是人命啊!!”
幼童还在哇哇大哭,他直接把人扯过来,护在身前,结结巴巴道:“杀我,杀我没关系。你放过我女儿吧!她才几岁,求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你的女儿?”彪形大汉冷笑一声,强行将明仁的手格开,也不知一个重伤之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你这个烂脸死全家的人贩子,你也配有女儿??你以为谁不知道,以前从我宏愿偷了抢了多少孩子!你把她们带去哪里了?!该死!!!”
这人竟是宏愿国人!
若是不提出名字,众人还能装作不知道,粉饰太平,勉强待在一起,但他这么一点出,居多的法喜人顿时面露不善之色。
“你先动手也就罢了,还偷孩子?怎么你们宏愿长了仙草么,生出来的孩子人人觊觎??”
“就是他,刚才杀了我邻居!一刀砍头,我看的清清楚楚!”
“杀千刀的宏愿人,还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
彪形大汉身后的跟随着站了起来,皆是满脸杀气,身上伤痕累累,手持大刀。
寺内一静,那幼童又被吓到了,哭着钻进瘦弱男子怀里:“爹……爹,我怕!”
那男子面露苦涩,道:“没事,没事。”
竟当真是他的女儿。
本就够混乱了,还要来添乱,明仁怒道:“够了!都坐下!在这里争吵什么?这是佛寺!”
她催动灵气,将那群微末修为的人禁锢地动弹不得,顿时,那群人脸上浮现出怨怒之色。
角落里有人又愤怒道:“凭什么只关他们?凭什么只关宏愿的人?”
“要不是他们要杀人,大师关他们做什么?你个宏愿人还敢开口?要不是在这里,老子早一刀捅死你了!”
“是你们法喜先打死我们的人!!我们只是在收复原来的土地,倒是你们在叫嚣什么?!!”
“你们真是跟老鼠一样,哪里都有!早点死了对谁都好!”
眼看着又有要动手的架势,明仁只能又催动灵气,将所有人都禁锢了起来,只留下还在施救的伤患。
即使是她,这样也支撑不了多久,灵气分散给每一个人,加在一起就是巨大的损耗。
得想办法把两拨人分开!不能再让他们待在一起了!可众人全都是普通麻布装束,只要不说,谁都分不清是哪国人。地上这些伤者更是移动不得,再碰一下可能都会出事。
现在这样依旧不行,把人关了,嘴还在。
“我刚才就发现了,你们这群人一直在救法喜的,拖死了好多个我们的人!你们佛门不是中立吗,不是正义吗?!我们是相信你才来的,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你有病吧你,药草短缺,谁更严重谁就救谁这不正常吗??这个肠子都流出来了还不救,才是杀人吧,你睁眼说什么瞎话!”
“留在这里,或者出去,反正都是一个死字……”
明仁就算把他们的嘴全给封了,也封不住愈烧愈大的怒火。
不知是谁一直在煽风点火,又或者真的有人是这样想的,总之,将所有人关起来并没有让情况变好,反而更糟了。不能动,这让众人能够更加方便地观察身边之人的样貌,这一看,新仇旧恨便再度涌了上来。
左边这个人,就是他杀了我的家人!
前面这个,烧了我的家,把草苗全都踩干净了。
他凭什么还可以和我一起安安稳稳待在这里?他凭什么可以得到拯救?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的,就跟谁是第一个冲进对方国境内一般,有第一个人尝试挣脱,就有第二个,明仁的灵气没用来救人,反倒用在了伤者上,但人力有穷尽,她一个不慎,禁锢松动些许,就有一人的刀毒辣地窜了过去,直直没入了面前之人的胸口!
那人本就受了伤,抽搐两下,血流如注,瞬间便没了声息。
人的凶性是可以被激发的,更何况在这种时候,只要套上一个深明大义的理由,便可以肆意对敌方进行毫无底线的屠戮,一看见血了,人死了,反倒有人混在人群中,畅快大笑道:“哈哈哈哈!该死!你们这群人,早八百年就该死了!!”
他倒不一定跟这位死者有仇,说不准两人根本就没见过。但现在在他眼里,宏愿人又不算是人,多死几个是几个,他拍手叫好!
那人的同伴怔怔接住软倒的尸体,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哭叫。
哭叫声中,两方人马终于从正式对峙变成了混战,明仁浑身灵气尽出,金光闪动,救了这个,那个又来了,救了那个,这个又危险了,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又是谁在杀谁,只能徒劳地拉架。
可这世间,除非两方都停止,不然有谁能拉得动如此规模的架?就连住持来了也不行!
那几个在施救的佛门弟子被此变故惊到了,慌乱道:“师姐,现在怎么办?!”
“先给每个人上金钟罩,困住他们!接下来……接下来……”明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她想,若是能揪出那几个一直领头的煽风点火之人,情况便能得到改善,可住持说过,不能还手。不能还手,不能攻击,她要怎么制止?
佛门众弟子只能咬牙苦苦支撑。他们分散将杀红了眼的众人都拘在自己身旁,用了金钟罩,但也解不了燃眉之急。一下一下围攻砍在众弟子身上,修为弱的都已经咬牙吐血了,身边之人还在吼道:“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他!!!放我出去报仇!!”
一个女尼发出一声痛呼,明仁忙乱之中,紧张道:“明清!你怎么了?!”
她转头,瞳孔狠狠一缩。
明清专注应对外界,竟是不察,被保护之人一刀捅在咽喉上。那人神色狂乱,应是误伤,但看明清只是捂着伤口面色痛苦,并没有一丝一毫要还手的意思,胆子壮了几分,再面对众人的鄙夷眼神,道:“我不是……是她!就是她,她方才放着宏愿人不治,宁愿绕过去看着人死!没错,就是她!!我伤她是有理由的!”
明清奄奄一息,还要解释道:“我没有……我没有故意……大家都一样啊……”
“你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那人道:“这地方可是法喜地界,平时佛门收了不少香火钱吧?明里不敢做实,暗中作梗!”
“你闭嘴吧!”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没看她都不还手吗?!要我早打死你了,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方才还给你上过药啊!!”
那人一阵心虚,道:“你个法喜人你当然这么说了!!!”
见到同门受重伤,还要被这般当众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众弟子神色一僵,心境波动,金钟罩又是闪动,混战加剧,明仁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场面和满地鲜血,只觉得头痛欲裂。
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做,好像都是错??都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可她还能怎么做??
她只是想救人而已啊!她们也只是想救人而已啊!为什么非要这样自相残杀!
不论如何,她要尽力先让这场没必要的争斗停下来,明仁将明清护在身后,接替她的位置,放出信号迅速求援,就在此时,远处忽然袭来一道黑光!
竟然是个高阶修真者!
明仁面色一凝,伸手将这黑光挡去,众人不明所以,还在混乱残杀。这黑光步步紧逼,几乎一次就收割掉一个人头,鲜血喷溅,更是惨状万分。明仁怒道:“你要杀就对我动手!你杀这些人干什么?!”
但她的话语被淹没在了喊打喊杀声中。黑光继续找寻目标,这次盯上了那个带着幼童的瘦弱男人,明仁瞬间反应过来,将其往身旁一带,兵器顿出,直直扫向那道黑光,顿时,半空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事态紧急,她已经记不起住持说的话了。但黑雾缓缓散去,众人的视线中,出现的竟是那个一开始出手的壮硕男人。
他那点微末修为,在明仁一击之下,几乎毫无作用,全身骨头尽碎,瞬间口吐鲜血,毙命了。
明仁怔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明明是对着那道黑光……为什么?她误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旁的瘦弱男人一个劲磕头:“多谢!多谢大师!替我们打退宏愿狗!”
众人的神色瞬间变了。
明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他是宏愿的……不,我杀的不是他!是方才有修真者!你们为什么这个眼神?我说的是真的,佛门弟子是为了救人来的,不是为了——”
有人麻木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带武器来做什么呢?”
他指向那支还染着鲜血的莲花棍。
明仁:“我是为了防身!”
“那其他人为什么都没带?”那人道:“你来救人,我们难道还会杀你吗?”
明仁:“你们刚才明明就……”
她面对一半宏愿人那仿佛蓄着血海深仇的眼神,只觉得百口莫辩,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为什么要救这种人?
不,住持说,不可以有分别心,不可以……
那人仇恨道:“你们都是一伙的!去死吧!”
不远处,明光看到求援信号赶来,身上满是血迹,缓缓滞住了身形。
“…明仁。”他愕然道:“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