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亲王微笑道:“还是瑜儿懂事,比我那混账小子乖得多了。任何人都难免有想不开,做错事的时候,有过错不打紧,只要能及时改正,大家都会原谅你。庄园毁了也就毁了,重要的是你们父女都能平安无事,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这次为了救你,我王府上下可说是倾巢出动,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名贵的药物,才总算将你救醒。今后你可千万好好爱护自己,再不准自暴自弃了。”
平若瑜轻轻点头,似乎虚弱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只能微垂在肩上,道:“王爷救命之恩,小女谨记在怀,没齿不忘。粉身碎骨,难以为报……方才耀华哥哥一直同我说,您是何等的凶神恶煞,我还帮着他……嘻嘻,说了您几句坏话。此时一见,全不是那一回事,您分明是个十分和蔼可亲的长辈嘛!要说大坏蛋,还是耀华哥哥更为名副其实。您可别生气呀?”
福亲王笑道:“耀华这小子,便是嘴上不饶人,良心可也不坏,这些日子,都是他在照看着你。只是这脾气……日后你还要多担待些。”
平庄主此前一直避在福亲王身后,仿佛做了错事一般。直到这时,才敢缓步上前,颤抖着身子坐到平若瑜床边,轻轻唤了声:“瑜儿……”几大颗泪水立刻落了下来,道:“瑜儿,爹爹从前对不住你,这些天来,你昏迷不醒,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实是后悔不迭。你能原谅爹爹,不怪爹么?”
平若瑜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顿时全给他勾了出来,哽咽道:“爹……爹爹,这次是女儿闯下滔天大祸,万死难辞其咎……我本来以为,您是再也不会原谅我的了。谁知道……谁知道您不但不怪我,还安慰我,请求我的谅解,这……这让女儿如何承受得起?”轻轻抚摸着父亲的头发,忽然讶道:“爹爹,您……您的头发白了好多!这……”
平庄主一把攥住平若瑜的
手,沧桑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道:“你一连睡了十日,我却是十日未曾合眼!看着躺在床上的你,毫无生气的你,再想到你小的时候,在花丛中蹦蹦跳跳,何等的活力四射……都是爹爹害了你!我才知道,原来长久以来,我究竟错得有多离谱!世俗的权势又算什么?只能带给人一时面上的满足,却永远及不上一家人聚在一处,共享天伦之乐!看到你的脸色那般苍白憔悴……爹爹于心有愧,恨不得将你的伤势转到爹爹身上,由我来代你受苦,代你痛……我诅咒过天地,诅咒过命运,但现在我又感谢这一切的一切,是他们将我唯一的女儿,重新送回到了我身边。这是比一切更珍贵,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从今往后,爹爹再不对你发火,再不勉强你做任何不愿之事,只要你能过得开心,过得快活……尽管做最真实的你,再也不用戴面具,不用伪装……今后,咱们就像一对真正的父女那样,彼此关心,互相爱护,再也没有权利的争夺,没有工具,没有筹码……瑜儿,我可怜的瑜儿,你瘦多了。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
平若瑜身子一软,倒进了平庄主怀里,手指紧紧揪住平庄主袖管,泣不成声,道:“爹爹,您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始终将您当做神明一般的敬仰着。看着您在人前威风八面,指挥若定,那个小小的我,只能躲在墙角中,默默仰望。可我又多希望,您能看我一眼,不是英雄看待崇拜者的施舍,而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怀。或许是我太过贪婪,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那样的目光,又怎么可能落到我身上?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呵,我拼了命的争取表现,您不喜欢娇滴滴的女孩子,我就扮作男装,给您当儿子养。您喜欢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的忠心部下,我就白天黑夜,尽在揣摩您的心思……可是这样的生活,我实在
已经好累,好累,我再也撑不下去了。我努力的想操控李盟主,我想让他为您所用,只要爹爹开心,女儿也便开心,不惜牺牲自己,成为七煞圣君的棋子。可是……我精心筹备的计划,最终仍是功亏一篑。那时我万念俱灰,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废物,爹爹对我一定失望透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于是我选择毁灭,选择毁灭所有阻碍我获得幸福的东西……没有想到,在我几乎死过一次之后,我竟然还能见到爹爹,能亲口听到您说这些话,我真不知,现在到底是清醒着,还是仍在梦中?可是让我死在这样的梦里,我也甘愿……但我毁了庄园,毁了我们的家,今后……我们却到哪里去呢?”
上官耀华咳了一声,极不自然的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你了啊。”平庄主拍拍平若瑜的背,宽慰道:“房子毁了,那也没什么,身外之物不足惜。对爹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你这个宝贝女儿……”
平若瑜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忽道:“对了,原翼哥哥和原伯伯呢?我……我想见他们,亲口向他们道歉。那天我狂性大发,六亲不认,虽然记不清当时情形,可却也知道……那定是十分可怕的。他们两个,现在怎样了?”
说着有些疯狂的扭头朝四面张望,希望他二人突然从哪个角落中钻出来,好打消她的猜测。万一真是她在神智不清中,对两人造成任何不测,都将是毕生之恨。
平庄主强笑道:“别担心,他们都没事。凭你这点功夫,还伤不到原庄主父子。如今爹倒要庆幸,你平时练武不够卖力了。”这一句实是安慰平若瑜的违心之言,想到那一次自己与原庄主并肩御敌,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在女修罗一般的平若瑜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已是命悬一线。如今想来,也不禁后怕。
平若瑜是个聪明人,看了爹爹这副欲言又止
神色,大致猜到发生之事必然不容乐观。再度追问道:“可是他们在哪儿?难道是……见我太坏,差点害死人家,他们就讨厌我了,永远不肯再来理我了?”说着说着,眼泪又成串的滚落下来。
从前平庄主讨厌女孩子,正是讨厌她们这副做不了半点大事,遇到丁点芝麻绿豆大的状况,未等言语,眼泪先扑簌簌往下掉的情形。平若瑜在他面前,便始终硬充着坚强,即使偶尔心中伤痛难止,也定要躲了起来,在僻静无人之处,才敢悄悄落泪。现在既说要做真正的自己,却不知怎地,原本掩藏在层层外衣内的表皮全剥落了开来,格外脆弱,只想哭个不停,宣泄这十多年来压抑的委屈。
平庄主鼻中亦感酸涩,道:“不……没有,原家父子,都到华山探望孟师父去了。你知道,孟师父是李盟主的师尊,也是原大哥唯一说得上话的好兄弟。”平若瑜点了点头,道:“我还记得孟伯伯。这些年来,他仍然在艰苦等待么?只不知,楚伯母究竟有没有回到他身边……”父女俩说不下几句,又忍不住抱头痛哭。
福亲王忽道:“好了,好了,瑜儿刚刚醒过来,你何苦招她掉眼泪?哭得这么厉害,必然又得大损元气。可别再哭哭啼啼的了,还是待本王说些喜事,给大家乐呵乐呵吧。瑜儿啊,你看耀华这孩子怎样?”
平若瑜想到上官耀华先前所言,未等作答,脸先红了起来。平庄主与福亲王看她这副春心萌动的神情,已了解得个八九不离十,心中暗暗欢喜。平若瑜轻声道:“耀华哥哥待我很好,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关心我的。我能死而复生,有大半都要归功于他。我想……我想将来哪个女孩子有福气嫁给他,定会一辈子都幸福。”
上官耀华大怒,瞪了平若瑜一眼,只恨有苦说不出。要不是碍着义父与平庄主在场,真恨不得冲上前
掐住她脖子,质问她究竟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怎能将自己的计划抛诸九霄云外。而平若瑜看了他的目光,只对他微微一笑,却将头转开。看似一切了然于胸,不过是成心戏弄他。
福亲王抚掌而笑,道:“既然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日趁着这好时节,不如就由本王做主……”
平庄主忽然轻咳一声,打断道:“王爷怎地突然心急起来?瑜儿刚刚才醒,精神还未及复原,你就跟她说这一大通,要她如何能接受?我看咱们还是先出去,且让瑜儿好生休息,等她身子好些了,再来同她商议……那一件事。”福亲王笑道:“平庄主是爱女心切,也罢,本王今日就不难为平侄女。”
平若瑜双手抱肩,笑吟吟的看着父亲与福亲王离去。上官耀华满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转身一把拽住平若瑜衣领,喝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谁准你在我义父面前胡说?你忘了我方才是怎么叮嘱你?不是叫你多说我几句坏话的么?”
平若瑜还振振有词,道:“我自然知道你的计划,但人贵随机应变,你义父问我对你作何置评,这几天你一直辛苦照顾我,生了眼睛的都看得见。要是我开口便来非议救命恩人,那岂不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你可以不在乎名声,我还在乎!你义父堂堂一个王爷,我在此公然拒绝,就算不给你面子,也得给他留几分面子,否则他还道我爹爹教女无方。况且,你不懂,对待情郎的态度,是女孩儿家的私密心事,怎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旁人之面乱说?便是我当真对你不满,也只能故作羞涩,等得夜静无人之时,在房里悄悄对爹爹讲。等他几时得闲,再去转告给福亲王,如此一来,就算私下将此事了结,双方互不尴尬。这也是战略的一种啊,你全然不懂,便只知一味胡催,那又有什么可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