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离走得洒脱,然而龙翔宫里,气氛却是不那么美妙。
无论沈皇后如何辩解,宗室众人又有谁会相信她的无辜?牵机之毒,向来是宫中秘药。沈皇后既有下毒的动机,又有下毒的便利,便是说死了不是自己做的,声声辩解流泪几乎泣血,也没有人为她辩解一句。
“本宫便是会有理由害皇上,难道还会害了我的儿子不成?虎毒不食子啊!”
刑部尚书是新上任不久的,是萧靖一手提拔上来,此时便有些犹豫。虽然方才翊郡王的身份暴露于前,叫他震撼不已,然而从心底来说,自然还是更加亲近皇帝一脉。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低声开口,“娘娘如此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哈哈!”话音未落,便被郡王打断了,那郡王仰首看屋顶,冷笑着说道:“这位大人,可听说过前朝武后之事?”
武后,说是前朝,实则和大凤已经隔了好几个朝代。那位留下的不仅是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的传奇,更有她为了权柄不择手段陷害对手,甚至掐死亲女,毒杀亲子的彪悍事迹。
老王爷便看着床上躺着不省人事的萧坤,摇头叹息,目光中满是说不出口的怜悯爱惜。
“此事,为我皇室宗族之事。先帝先皇后之死,如今皇上皇子中毒,不能不彻查。”
沈皇后听到他的话,立刻就大叫起来,“彻查什么?你们身为臣子,有什么资格来彻查?”
“便是帝王皇后,也须受到宗人府约束。”老王爷义正辞严。其实这宗人府,历朝历代大都会有。本朝的宗人府更是在太祖时期得到了许多的重用,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撰写帝王族谱,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凡是宗室陈述请求,替他们向皇帝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罪责过失。职掌收发文件、管理宗室内部诸事、登记黄册、红册、圈禁罪犯及教育宗室子弟。皇帝皇后亦是疏于宗室范畴,宗人府自然管得。一般来说,宗人令都是由亲王出任,除此外更有左右宗正,左右宗人负责宗人府事务。
上一任宗人令便是当今的皇帝萧靖,而当时的左宗正,是荣王。
正是因为这二人占了宗人府的便利,当年才能暗中联合到对武帝不满的宗室臣子做出叛逆之事。可笑的是,当萧靖登上了皇位以后,生怕重演这一幕,便开始大肆打压宗人府。不但没有将荣王送上宗人令的位置,反而用一个庸碌的宁安郡王压制了荣王成为宗人令。
这位宁安郡王如萧靖所料,果然不敢兴风作浪,只一味装鹌鹑,得过且过。这些年来,宗人府名存实亡。
“娘娘是否无辜,该由宗人府来评断。”老王爷回头便看着从进宫后始终缩在人后,企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宁安郡王,“宗人令如何说?”
被点了名字,宁安郡王心里头暗骂老王爷滑头,竟然要非要拉着自己来趟这一池子浑水。然而事到了这里,也不容得他躲闪。
他早就看出了翊郡王并非池中之物,却从未想到,萧离竟然是那样的身份!纯懿皇后所出,先帝唯一的血脉!
亦是景皇帝和文睿皇后的正经嫡孙!
这样的血脉,这样的身份,说一句尊贵无比也不为过。可着这天底下,可还有谁能高贵过他去?
眼下的情形……宁安郡王虽然胆小怕事,但绝不是一个蠢人。被老王爷强拉着进宫来,便能够看出老王爷和今天进宫来的这些宗室在先皇正统和当今皇帝之间的态度了。
更何况,看方才那几位尚书大人的模样,除了一个兵部尚书明着站到了翊郡王一边外,余下几个都有些左摇右摆。然而只一个兵部尚书,足够了。别说皇帝现在昏迷,就是清醒着,难道能够挡住翊郡王?
宁安郡王心里头一掂量,明显不能嘛!皇帝不掌兵,边军素来由几位大将把持。皇帝手里头最能够倚仗的,便是京城禁军了。可是,禁军三营……统领是定北侯凌颢啊!
按说定北侯是皇帝提携,应该是忠心耿耿。但是要命的是,定北侯有个便宜闺女,凌妙。未来的翊郡王妃,还是当今皇帝亲自赐婚的!
忠心于一个昏迷着,不知道能不能醒的当今圣上,还是忠心于自己的女婿……似乎不是什么很艰难的选择!
这些念头,只在宁安郡王心中一闪而过,便叫他下定了决心。
当下咳嗽一声,越众上前,正色道:“王叔所言极是。”
又转头看向沈皇后,温言道,“娘娘也不必担忧。只要娘娘是清白的,宗人府自然会还您一个公道。”
公道?
沈皇后满心绝望,只惨然一笑。
有什么公道还给她?当年,是她帮助萧靖一起暗害了武帝,也是她亲自去逼死了纯懿皇后。如今,更是她亲手将含有牵机毒的参汤灌进了皇帝嘴里!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清白什么公道!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痴心妄想什么一箭双雕!
萧离,明明给了她选择的。如果她能狠心一点儿,只送了萧靖殡天,是不是,今日萧离便能够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了?
正在失魂落魄间,沈皇后便见了几个不曾见过的侍卫进来了,对她躬身道:“娘娘,请。”
话虽然恭敬,态度却是强硬。
“不!”她猛然反应过来,一头扑到了萧坤的床前,只拉着昏迷中萧坤的手,入手冰凉。她心如刀割,回头嘶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萧离的人,你们去对他说,放过本宫,本宫愿意替他做完他想做的事!本宫……本宫可以以皇后的身份宣布,这天下大位交于他!本宫能叫他风光登基,不受半点世人的诟病!”
“你们去说,去说!”
她的身子委顿下去,捂住了脸,哭得撕心裂肺,“只要他放过我的坤儿,放过我!”
老王爷看了一眼宗人令,又看了一眼兵部尚书,三个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他们都明白沈皇后所说的,萧离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杀父之仇,夺位之恨,如何能够不报?
然而现下的萧靖,早已不是普通的皇室。他是君临天下坐北面南的帝王,更是萧离的叔父。萧离便是大仇得报,日后登基也难免为人所诟病。由沈皇后出面做这件事,对萧离的好处不是一点半点。
“既如此,本王自会去与殿下说及。”老王爷沉声道,一个眼色,宗人府的人拉了沈皇后下去。
定北侯府,琳琅苑中。
一只白玉雕成的小香鼎袅袅冒出香气,两盆水仙开得正好,娇黄浅白,满室生春。
凌妙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支着下巴,很是崇拜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不见刀光剑影,而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古往今来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萧离已经换了一袭大红色锦袍,宽袍广袖,墨色绣金红纹路的玉带紧紧束在他劲瘦的腰间,血玉红簪挽住了墨色长发,这样的颜色穿戴在他的身上,配上那一张绝色的面容,竟是生生不见半点儿的冶艳大俗,相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肆意风流。只这样闲闲倚在榻上的姿态,便叫人移不开眼睛。
“王爷,小姐。”木槿从外边快步走进来,看了看萧离又看了看凌妙,轻声道,“侯府外头来了许多人,打头儿的是宁老王爷。”
宁老王爷,便是那位宗室中辈分最高的了。
“竟找到了这里?”凌妙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瞟了一眼萧离,“你猜他是为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