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丽、古典的房间里,仆人们正在手忙脚乱地清扫地毯上的蛋糕。他们的大少爷宋曜身陷真皮沙发,双腿交叠,浑身由定制西装包裹。他的额头上青筋突显,眉头紧蹙,修长如梅骨的手指中夹着明明灭灭的香烟,从口中缭绕而出的烟雾根本无法遮挡他的愤怒。
仆人们只想赶紧将残局收拾干净,他们生怕这位大少爷一气之下把桌子掀了,让他们全部滚蛋。今天本来是小少爷任西暝的二十岁生日,可是就在刚才,任西暝当众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摔门,离开了。他确实太不懂事了,大少爷都这么忙了还要空出时间专门为他过生日,他不感谢一声就算了,还发脾气。收拾完残局,仆人们赶紧离场,生怕惹火烧身。
很快,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宋曜一人。
任西暝的质问还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他问:今晚,你又要去见那个女人?
宋曜想着今天是对方的生日,难得好脾气:暝暝,说过了要叫他‘君君姐’,我只是去接她下班而已,不耽误给你过生日。反正住得近,她也挺想给你过生日了,干脆叫她一起——
然后任西暝就把蛋糕扔了。
宋曜,26岁,年纪轻轻便事业有成,成为了商业帝国的佼佼者。从小到大,他的人生似乎开了挂,无论做什么都轻而易举、顺顺利利,除了一点,他有一个甩不掉的累赘——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那无用的弟弟任西暝。
任西暝,比宋曜小六岁,是父亲宋晟在宋曜十一岁时带回来的孩子,宋晟对宋曜说:“我们宋家能有今天,多亏了他的母亲。你要像待自己亲弟弟那般待他”。任西暝的母亲是宋晟的恩人兼白月光,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宋晟。她患上绝症离开后,宋晟主动提出抚养孩子。宋晟一度以为任西暝就是他的亲生骨肉,待他比待宋曜还要好。
任西暝刚到宋家时,明明已经五岁了,却还不大会说话,每天都是痴痴傻傻、病弱凄惨的模样。任西暝幼时患有自闭症,身上有明显的刻板行为,没法学习,没法与人交流,常常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宋晟曾十分宠爱他,每天陪着他,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家教,宋曜讨厌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认为这个入侵者把父亲夺走了。
然而,宋晟的宠爱是有限的,任西暝八岁时,一张dna亲子鉴定报告让宋晟发现这孩子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便把孩子甩给了妻子。妻子带任西暝去海边的别墅避暑,为了旅游散心,把孩子甩给保姆,保姆被哭烦了,就将任西暝关在厨房,想着厨房到处都是吃了,他会自己吃,放心大胆地去跳广场舞了。结果任西暝一点都没动食物,还点了火,火焰很快就窜到窗帘上,要不是被宋曜发现了,任西暝早就死了。
那之后,宋曜父母的婚姻名存实亡,两人皆无暇顾及孩子。任西暝便成为了宋曜的包袱。他早晨一定要宋曜喂牛奶给他喝,画的画一定要给宋曜看,只吃宋曜让他吃的东西,每天必须去接宋曜放学,晚上7点一定要坐在宋曜旁边看动画片,晚上10点一定要宋曜给他讲故事。一旦宋曜爽约,他可以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说“我讨厌、哥哥”一百次,可以又打又闹又咬哭得昏天黑地。无论宋曜怎样骂他、避开他,他总是像牛皮糖一样黏着宋曜,天天哥哥、哥哥地叫着他。
宋曜虽然讨厌他,讨厌他病弱的、脏兮兮的、可怜的、固执的模样,却也同情他。任西暝亲生父母都不在了,还有自闭症,除了他不亲近其他任何人。如此没用的孩子,要是没有他肯定活不下来。他便放弃将任西暝赶走,尽量好地待他。
大概请的那些私人医生和教师还是有用的,任西暝的自闭逐渐好转。待他十二岁时,不仅能够正常说话,跟上并超越学校的教学标准,在各个学科还展现出极强的天赋,例如艺术和编程,有人称他为天才。宋曜以为自己总算轻松了。
没有想到,任西暝对他的执着变本加厉,他似乎变成了阴魂,缠着宋曜不放。他总是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宋曜——他虹膜的颜色过淡,在灯光下呈暗金色,或而空洞,或而热烈,如此怪异,让宋曜浑身不舒服。
最可怕的一次,便是宋曜十九岁,交了第一个女朋友的那天晚上。
那是个冬夜,宋曜兴高采烈地打整自己,准备出门与女友约会,却看见任西暝裹着被子站在二楼,扒着栏杆大喊:“哥哥,你还没有给我讲睡前故事!”
宋曜总是会在十点给他讲故事,坚持了许多年了。
宋曜:“暝暝,你都上初中了,别跟小孩似的,自己看。”
任西暝的声音在发颤:“你要去见那个女人吗?”
宋曜皱眉:“不要这么没礼貌,我是去跟姐姐约会,你见过的。她还给你买了奶茶。”
“我没喝!不许去!”他正在变声的嗓音显得很怪异。
“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宋曜说着就要走,他快赶不上了。
却听见弟弟带着战栗的哭腔:“如果……如果你去了……我……我……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一急,又有些结结巴巴,口齿不清。
而在这一刻,宋曜是愤怒的。任西暝像是无形的牢笼锁住了他。可是任西暝根本就不是他的责任!他的母亲对宋家有恩又如何?他有自闭症又如何?凭什么束缚他!!
所以他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接着,便听到了“砰”的一声。
那震动,从他的脚底,震到头皮。
他回头,任西暝哪里还在二楼,他如同被折断的木偶,趴在地板上。血从他的额头溢出。
那天他没去约会,他将任西暝抱起,疯狂赶向医院。
任西暝,自那次事件之后,额头、手肘、背部都受了伤,留下了永久的伤疤。
他醒来时,却完全不在乎自己哪里受了伤。
他对宋曜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去见她吗?
宋曜当然不可能去见她了,由于他的爽约,女孩大闹一场,他无暇顾及,很快就分了手。
后来,每次看到任西暝的伤,宋曜就感觉憋闷。
那些哪只是伤?是锁。
为了任西暝,宋曜请了顶尖的心理医生。几年的干预治疗后,任西暝虽依旧无法离开他,至少不像小时候那般缠着他了,身体也不似小时候那般病弱。当然,他又进入了难搞又漫长的叛逆期。十八岁,他长到了188,把一头黑发染成了惹眼的银色,用奇奇怪怪的纹身遮盖了身上的伤疤,他打了耳钉唇钉,抽烟喝酒,夜不归宿,经常犯事。对于宋曜的呵斥,他充耳不闻。
宋曜只好将任西暝的安全交给了保镖,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极少一起吃饭,互相不过问。至少宋曜认为这样也好,他自由了。
所以他放松了警惕,在任西暝二十岁生日时,他推了半天的工作给任西暝过生日,无意间提到要去接新女友下班。
于是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平时一脸无所谓的任西暝,当场扔了蛋糕,摔门就走。
既然推了工作,宋曜也不打算去公司了。他在家里闲着没事,看了部电影,又回复了几封邮件,厨师在他的吩咐下重新做了双层蛋糕和新鲜饭菜。
他给任西暝打了三个电话,没接。
保镖把详情告诉他,他满脸阴沉。
晚上十点,他听到了跑车的轰轰声,门被打开,传入耳膜的是女友熟悉的娇笑。
他大步走向房门,开灯。
他的现任女友,君君,正醉醺醺地用双手搂着任西暝的脖子,笑得开心呢。
任西暝的银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微微挑眉,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君君姐姐刚才说,比起哥哥,她更喜欢我。因为哥哥太正经了,竟然到现在还没吻过她呢。”
所以,今天专门请了假认真帮他过生日。他把蛋糕扔了不说,还出去勾自己的女友?
在这一刻,宋曜感觉他忍了许多许多年的怒气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他一巴掌扇在任西暝的脸上,没有留任何情面,手掌火辣辣的。
任西暝过于苍白的皮肤瞬间泛起一大片红色。
他的眼泪流溢而出,可是宋曜并不会觉得他这副模样楚楚可怜,只会觉得他像个恶魔!
任西暝望着冷漠到极致的他,像孩子那般大哭。
他跪坐在地上,哭得像一滩烂泥。
而宋曜只是抱着双臂睥睨着他,没有一丝动容。
他只想让这个恶魔滚出他的世界。
任西暝哭累了,抬起那张乱七八糟的脸,梦呓般喃喃道:“你就像神明那样,总是高高在上的,所有人都爱你……明明……我的眼中只有你……我只有你……可是你……总是无视我、厌恶我、鄙视我……我真想知道……”
他的眼中迸发出疯狂的火焰:“若把你拉下神坛,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那天晚上,任西暝没有吃蛋糕。
他像平时那样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宋曜一个人吃饭,时间消磨了愤怒,他又有些后悔。
患有自闭症的任西暝能够拥有近似于正常人的生活,已经是奇迹了。他对自己的执着,只是受到了疾病的影响。就像心理医生说的那样,那是一种类似于雏鸟情结的感情,当自己救了他的命以后,他便将自己当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当他还说不清楚话的时候,他画了很多很多美丽的图画,每一幅都是宋曜。对于他而言,宋曜就是最好看的。
他不信任别人喂给他的饭,只吃宋曜让他吃的,哪怕给他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
他不会对着其他人笑,他的笑容,全部都是宋曜的。
他弹奏的每一首曲子,制作的每一个手工艺品,都是要送给宋曜的。
他的愿望,从八岁起就没变过,他说:我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
这明明是一种疾病,却真真实实地让宋曜感动过。或许正是因为这些感动,让他主动承担了这份责任。
既然承担了这份责任,他就不该半途而废,他本来就应该料想到,对于如此依赖他的任西暝,他拥有女朋友这件事情确实让他感到不安,他应该更加耐心一些,让弟弟慢慢适应,让弟弟明白他绝对不会抛弃他,弟弟总会明白的。
总有一天,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定会被彻底治愈,好好享受生活。
这么想着,他仔仔细细地切了一份蛋糕,连带着数字为“二十”的生日蜡烛。
正打算敲响任西暝的房门,他却听到一声惊呼。
他马上打开房门。他很久很久没有进过任西暝的房间了。
杂乱不堪的屋子里,早已没有了任西暝的身影,他像是凭空消失了。蛋糕掉落在地上。
数不清的乱码从电脑中钻出来,在整个空间旋转。
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被吸入了乱码之中。
他似乎晕了过去,醒来之时,耳边清晰地响起电子音:
【系统:宿主你好,恭喜绑定“角色扮演”系统。只要你完成指定任务,你和任西暝都会好好地回到现实世界,任西暝的自闭症将被彻底治愈,而且我们还可以完成你的一个愿望。若任务失败,你们都会死。】
如此认真严肃的电子音,宋曜却看见了一只肥肥嫩嫩的金丝熊,翘翘的小耳朵,粉嫩的小鼻子小爪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微笑的小样,垂着两颗大大的蛋蛋。这、这不就是前几年养的那只吗,当时宋曜在花鸟市场看到,便买回来了。后来这只仓鼠便被弟弟喂得越来越肥美,逐渐分不清它到底是鼠还是猪。只可惜它只有三年寿命,去年去了吱星。
【仓鼠系统发现自己被无视了,气鼓鼓:宿主,你在听吗?】
宋曜轻咬舌尖,微微挑眉,不是梦。一只仓鼠竟然变成了系统,正在严肃地跟他介绍任务奖励和惩罚。热爱小说的员工倒是给他安利过几篇男频穿越小说,他无聊的时候有看过一两篇。所以,他真穿了?
【宋曜:可以拒绝吗?】
【仓鼠吃惊:我们给的奖励不够诱人吗?】
【宋曜:我可以治好暝暝的病,我有什么愿望,自己就可以实现,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仓鼠婖婖脚趾:够狂,不过你是我们的特约嘉宾,拒绝无效。】
【宋曜:嘉宾?看来这个世界是有主人的,谁?】
【仓鼠用脚趾挠挠头:这需要宿主自己去发现,现阶段无可奉告。】
宋曜不是一个纠结的人,既然他无法拒绝系统,接受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最近确实感觉有些太顺,有些无趣,完成一些任务,顺带彻底治好任西暝,倒也挺新鲜的。至于失败?他还没失败过。
【宋曜:什么任务?】
【仓鼠微笑:你将被传送到三个世界,在每个世界攻略神明,将神明拉下神坛,获得他的爱。】
【宋曜:如何定义‘获得她的爱’?】
【仓鼠:神明的头顶会显示好感度,100好感度表示攻略成功。】
由于一直受到弟弟的阻挠,宋曜从来没有好好谈过恋爱,和女方最多牵过手。谈恋爱不是他擅长的,但是他很感兴趣。
【仓鼠:宿主没有异议的话,马上就会将你推送到第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小说世界,神明是天王巨星沈慕寒,而你是他的阴暗痴汉私生粉,祝宿主一切顺利。】
阴暗?痴汉?私生粉?先不说这种词汇与宋曜有多不搭,他还真没追过星,还是第一次听说私生粉这样的词汇。
仓鼠打了个哈欠,给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他没有异议,即刻被送到第一个世界。
在纯黑色的空间里,在数不清的代码中,任西暝贪婪地望着屏幕中宋曜的身影,歪头露出兴奋且诡异的笑容:
哥哥,从现在开始,由我来当神,由你,来祈求我的爱。
我很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