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霏看过去,只见一位高挑娇艳的波斯女子,卷发上扎着翠羽,发梢凌乱着带着尘土,浓眉高鼻,怀里抱着白猫,正盈盈笑着看他。
那一刻,那些因心疼而起的怨气,他却觉得突然释怀了。
来人正是白骨夫人,只不过她又换了一身美人皮,她抱着猫,在宋雪霏面前提裙转了一圈,裙上的雀翎飞舞着。
她问他,“这衣裳好不好看?”
宋雪霏温和地笑着点头。
被忽视在一边的颜妃看着眼前的人,完全不是沈妧的外貌,却依然如此讨厌,她哼道,“沈妧,再好看的皮囊也遮不住你一身朽骨。”
白骨夫人无语看她,“要你管。”
“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你来啊?本宫不会怕你。”颜妃一心求死。
白骨夫人却说,“我知道你在我离宫之后也派人来救,你未曾想伤我性命,我化骨成怨,也不是因你,所以你要死自己动手吧,不奉陪了。”
说着将怀里的白猫递给宋雪霏,那猫很温顺地靠着他,他们相视一笑,随即离开,不再管颜妃。
宋雪霏没问她去哪了,只是跟着她走,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行至宫门,却有一行人拦住他们,为首的正是林统领和之前的道士。
道士拂尘轻扫,宫门结出深蓝色的藤蔓,蔓延开去,覆盖了墙面。
白骨夫人也施法攻击那门,藤蔓却固若金汤。她气道,“混账道士你快把门给我打开!”
那道士得意说,“白骨夫人,我们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你有本事就自己从宫门走出去。”话是这样说,他眼睛还是紧盯着她,怕她耍小动作。如果再放跑了,皇上可能连夜把他砍了。
两人僵持着,大眼瞪小眼地。
头顶着大太阳,知道打不过对方,只能耍耍嘴皮子了,白骨夫人不屑一顾地说,“臭道士,你们祖师爷不也是张鲁为了夺权编出来的,就你们天天在那里祭酒奉拜,愚昧不已。”
道士却无动于衷,上上上次就是和白骨夫人讨论他们教派名正言顺时,一时气急,被她遛了,祖师爷去都去了,也不怕被人说几句,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骨夫人,今日无论你说什么,贫道都不会放你走的,要走,他一人可走。”他拂尘指向宋雪霏。
宋雪霏迎着他的视线,站立在那里,如玉山映月,神情温和地看向怀里的白猫,也回道,“我和夫人共进退,在下不愿一人走。”
白骨夫人看向他,也笑开,轻声说好。她觉得有些累了,对峙久了,也不拘束,直接坐这砖石地上,打算就这样晒晒太阳。
宋雪霏却也俯下身坐到她身畔,白猫探出舌尖,轻舔着白骨夫人的手指,柔软舒适的触感。
“你怎么也席地而坐了?地上有灰尘。”她记忆中的他十分喜净。
他摇头轻笑,说,“无碍,你累了的话可以倚着我,好受些。”白骨夫人便不再开口,靠着他的肩膀,低头摸白猫的软毛。
众侍卫就这样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晒着太阳,谈天说地,甚是无奈。
道士眼尖,看着宋雪霏怀里的白猫,极黑的瞳孔里毫无一物,分明是幻化出来的,他掐指一算,便了然。
他试探着开口,“白骨夫人,你可知宋雪霏缺了一魂一魄?所以即使转生仍受前世煎熬。”
他话音落下,如金石铿锵坠地,她从地上骤然跃起,宋雪霏也抱着猫起身,白骨夫人挡在他前面。
白骨夫人眼神一变,泛着冷光,语气不善道,“道士,你想怎样?”
“他可以自行离开,白骨夫人你和猫必须留下,随贫道去见陛下。”道士上前一步,话语得寸进尺道。
“贫道也是一片苦心。”见她仍不改变主意,他心下也明了,随即拂尘一扫,浮现光刃,施法直取那猫性命。
白骨夫人大怒,急忙推开宋雪霏,堪堪躲过那攻击。
道士也觉无奈,“你又是何必呢——啊——”一声重物拍击的声音,他轰然倒下,只是晕过去了。
宋雪霏和白骨夫人看去,却是林统领不知何时站在道士身后,用大刀一记敲晕了他。其他侍卫见状也目瞪口呆。
林统领朝下属朗声说道,“你们不怕被扒皮剥心的大可拦住他们,这门本将是绝不会守了。”侍卫便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白骨夫人见状拉起宋雪霏,迈向宫门,经过林统领身边,跟他道谢,他点头不语。
她看着眼前这个脸黑眉粗的大汉,突然问他,“你为什么会帮我们吗?”
林统领指向宋雪霏,粗声说,“宋公子为本将证过婚,这是一份恩情。”
白骨夫人咂舌,没想到这古板将军为人还不错。
宋雪霏道别说,“当日未来得及说一声祝福,愿将军与新娘修得三生缘。”
话语完,白骨夫人和他便消失不见了。林统领看向远方,想起旧时,他征战归来,没等来婚宴,爱人已逝。白骨夫人圆了他一场求不得的梦,宋雪霏赠了一句三生的祝福。
地上的道士转醒,摸着后脑勺还发疼,不见那两人便也明白了,想着自己好歹和白骨夫人你来我往地战了这么多年,不由叹气道,“真是执迷不悟。”
林统领默然不语,持刀站立着。道士看见那刀便气道,“你自以为是成全,却不知也是害了他们二人。”
宫殿内,两人跪着,武成帝负手踱步着,按捺不住的烦闷,他砸碎一地的瓷片,金声碎裂。
道明一切后,道士将脑袋缩在拂尘里,将矛头指向林统领,说,“陛下,贫道千方百计想将白骨夫人留下,当时贫道一时不察,被此人偷袭成功。”
“闭嘴,她是朕的沈嫔,不是什么白骨夫人。”武成帝又转向林统领,含怒问道,“你为何违背朕的旨意,私自放他们走?”
林统领跪着,回话,“臣愿领罪,望陛下听臣几句话。臣出生罪籍,承蒙陛下开恩,才有机会上战杀敌立功,亦感念陛下赏识。”
“有话直说吧。”武成帝此刻稍冷静下来,他想还可以让道士设阵追回来,再者宋氏仍在京城,便不必担心她不回头。
“臣未脱离奴籍前,结识了一位女子,温婉贤淑,不嫌弃臣的身份卑下,愿嫁我为妻,而我一心在建功立业上,征战不停,她却一直等我。诈俘深入敌营那一战,得胜归来,我带着聘礼上门,却只看到一寸棺木。原来,她只知我被俘,牵挂忧心下独自北上,却在半路染了恶疾,不治而亡。”
武成帝沉默地看着他,“为何不在家中等候。”却又了然,只开口说,“你们退下吧,朕一个人待着。”
巍峨偌大的宫殿内,武成帝萧索颓然地坐在皇椅上,碎片和奏折散乱一地,四周空寂着,只余他一人。
寂静的环境里,只有龙涎香雾蔓延在空气中,武成帝忆起往昔,曾经的白骨夫人是否也和那女子一样一直等他回头,想到她,他衰老的眉眼却泛起涟漪,当年,她还不是自己的沈嫔,她叫什么名字?
他努力回忆着,突然清晰起来,棠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