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二年,二月初八,寅时一刻,流云殿偏殿,南知忧和孔姜正在大眼瞪小眼。
孔姜说:“已经两刻钟了,你考虑好了没有?”
南知忧两手背在身后,深沉的叹口气。
“……没有。”
孔姜合上竹骨扇,啪的一下敲在南知忧背着的手上,气道:“你不必想了,本王替你决定,假扮皇帝!”
“你说的假扮哦,哀家可没说噢,哀家……”
余下的话在孔姜杀意渐起的眼神里逐渐消音,南知忧识趣的抿住嘴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孔姜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道:“眼下由你假扮皇帝是最好的办法,且你放心,最多三日,本王绝对处理得好。”
南知忧叹了口气。
道理她都懂,可假扮皇帝不是儿戏,骗过大臣们倒是容易,重要的是怎么骗过未来的皇后啊。
事情要追本溯源,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膝下无一儿一女的老皇帝谢渊驾崩,其弟汾王继位,也就是谢延。
而谢延自登基以来,沉迷仙丹制作无法自拔,甚少理会朝政,寥寥数次的批改奏折,还是为了让那所谓的“九天道人”当国师。
登基两年多,谢延妃嫔稀少,膝下也没有一个子嗣。
朝中大臣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不知道私底下商量了些什么,忽然在新年前夕,纷纷呈了奏折上来。
奏折上说,后宫空洞冷寂,了无生息,可谓是荒无人烟,是时候注入一些新鲜的血液了,不妨趁此普天同庆之时,来个喜上加喜。
奏折上又说,柳家之女,天人之姿,可为后矣。
大婚的日子本来定在一月初,可谢延说一月上旬他没空,要钻研仙丹的研制方法;一月中旬他没空,要改善仙丹的研制方法;一月下旬他也没空,要实验仙丹的新研制方法。
最后是南知忧派人去把他的炼丹炉掀了,他才火冒三丈的定下大婚日期,二月十一。
这个日期,很微妙。
隐晦的表达了谢延想孤身成仙的意愿,但当时南知忧没理解到。
她的注意力全在大婚上,这次大婚,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其一,让皇后时常规劝谢延,是其二。
古人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注1),百炼钢也成绕指柔2(注2),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注3)……
反正孔姜给南知忧转述的时候,南知忧都要笑死了。
期盼一个女子来扭转乾坤,她也不知道是该说这群大臣们是太天真呢,还是该说他们太幼稚。
反正南知忧瞅着谢延那人,不像个恋爱脑。
要是到时候皇后真尽职尽责的劝他勤于朝政,他要么反过来说服皇后加入炼丹大军,要么就恼羞成怒废了皇后。
南知忧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但她万万没想到,谢延给他们抛出了第三个可能:跑出宫。
跑出宫这事儿吧,其实南知忧也能理解,毕竟皇宫里是真的很无聊,谢延想出去玩也正常。
问题是,谢延去的地方是青楼。
问题是,谢延进了花魁的房。
问题是,谢延没能从花魁的床上下来。
哇啦大叫的花魁吸引了隔壁孔姜的注意,她正义而热情的跑去一看——
所谓五雷轰顶,不过如是。
纵览古书,其实死于温柔乡的皇帝,谢延并不是先例。
但他驾崩的这个时间点吧,就叫人非常的措手不及。
要知道,大臣们才刚刚推举了皇后人选,确定了成婚日期,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邻居——启国,热情表示要来参加。
这个启国不属于友邦一类。
南知忧还记得,三年前她进宫时,正是启国见大周朝中无人,老皇帝病重,便借着来访的名义,想要一举攻下大周。
只可惜老皇帝回光返照,不仅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还让人率精兵打了他们一顿,逼得他们不得不割地求和。
但启国也没安分守己,一直暗戳戳的搞着小动作,这次又借着大婚的名义,一定要来大周访问。
孔姜率先表示同意,理由很简单,让他们来看看大周的实力,转变一下他们的固有印象,把不臣之心掐灭在襁褓里。
但若是待他们一来,发现皇帝驾崩了,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的驾崩方式,只怕不臣之心会立刻又如洪水般泛滥起来。
两国交战,受苦的只有百姓。
这也是孔姜希望南知忧能假扮皇帝的最主要原因。
孔姜说,她需要把皇帝的死遮盖一番,掩饰一下,让其自然一点,正常一些。
大婚在即,她希望南知忧能假扮到大婚结束。
从今天开始算的话,后天大婚,正正三天。
但是南知忧有顾虑。
假扮皇帝完成大婚,且不说这举动有多胆大包天骇人听闻,单说其中漏洞,礼服的穿戴,迎亲的仪式,以及会见八方来客的晚宴,总会被人发现纰漏的,到时候流言四起,只怕比眼下更难以应付。
而且,纵然她和谢延身形相似,面容也可用冕旒模糊视线,但声音怎么伪装,她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吧?
对此,孔姜表示不必担心:“你身旁的望春雀儿二人能假面容易声色,绝对没有问题。”
但南知忧还是不太愿意,这是一步险棋,一个不慎便会落得一个粉身碎骨。
她怕万一哪里出了差错,会被认为是与孔姜苟合设计杀了皇帝,进而导致南家人受牵连。
谋朝篡位的罪名可不是随便就能担待得起的。
孔姜再三保证不会出错,南知忧却始终犹豫不决。
进也不好,退也不行。
沉思片刻,孔姜抛出说服南知忧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后柳氏,你可曾见过面了?”
南知忧摇头。
本来该见一面的,但是当时南知忧困得很,又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便只派人赏赐了大量的珍奇玩意,称病没见。
“你啊你。”孔姜摇头,“那你可亏大了,柳氏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南知忧:“?”
南知忧:“她长得好看跟哀家有什么关系,跟假扮皇帝有什么关系?”
“非常有关系,”孔姜言之凿凿,义正词严,“你想一想,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因为你,要香消玉殒了,凄惨呐……”
“怎么就因为哀家了?”
“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假扮皇帝,皇帝驾崩在与她成亲之前,如此克夫命,以后谁敢娶她?没人娶她,她是不是就只能自尽了?她自尽了,罪魁祸首除了你还能是谁?”
这个逻辑让南知忧极其无语,她皱眉看着孔姜,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孔姜暂停,严肃道:“封建迷信不可取。”
孔姜:“……”
孔姜:“天就快亮了,本王也不同你这个无情无义无惜花怜花之心的人费唇舌了。”
她话一说完,立刻抬脚就走。
“哎哎哎,”南知忧忙一把拉住孔姜,脸皱成一团,“再商量商量。”
孔姜态度坚定:“没得商量。”
“……哀家再思量思量。”
南知忧内心正在进行天人交战。
假扮吧,这事不是儿戏,一旦露馅,牵连其中的不是一个两个人。
不假扮吧,启国又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若按照孔姜所说那样,望春雀儿的高超手艺加上她炉火纯青的演技,在这两三天里应付大臣和使臣们倒也不是难事。
只是,皇后那边要如何应付啊?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孔姜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压得扁扁的纸片,递给南知忧。
“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蒙汗药,大婚当夜,你把它放放在酒水里,皇后喝了便会睡去,绝对不会察觉。”
“等她睡过去了,你再割破手指滴点血在元帕上,再把你二人的衣物悉数脱去,次日早些起便是。”
听孔姜说得如此容易而熟练,南知忧产生了很大的怀疑:“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做啊?”
孔姜耸耸肩:“人生在世,难免逢场作戏。”
行吧。
这事儿便算是定了下来,南知忧假扮皇帝,望春雀儿从旁协助,孔姜幕后操作。
等南知忧回慈宁宫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而对于她带回来的这个惊天大消息,望春雀儿二人却不是太惊讶。
“听闻未登基前,陛下便已经在服食丹药,登基这两年更是变本加厉,龙体早已亏损。”
望春神色淡然,语气里透露出几分早有预料的感觉。
“对啊对啊,宫里都在传,陛下有妃嫔没子嗣,就是因为他服食太多丹药……”
雀儿神秘兮兮的靠近南知忧,竖起食指弯了弯。
“不太行了~”
南知忧秒懂。
她拍了拍雀儿的脑袋,板起脸来:“脑袋不想要了?”
雀儿吐了吐舌头。
“太后,昨日准皇后娘娘又来了的。”
望春已经准备好易面所需要的东西,一边一一摆放整齐,一边道。
“太后说身体不舒服不见之后,她说今日再来。”
南知忧闭着眼睛,闻言问道:“哀家先前已经听闻柳氏貌美,平王也是盛赞其美貌,望春,你见人觉得如何?”
望春正要回答,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有人在外面道:“启禀太后娘娘,启国使臣求见,正在太和殿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