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能问你件事吗?”萧淼清握着只红艳艳的大苹果,放到口中脆脆咬了一口,他对面的就是城主府上送苹果来的婢女,他叫得甜,又露出个浅浅的笑,叫那婢女脸颊绯红地停下了脚步。
“当然可以,你请说。”
“嗯,城主他,”萧淼清问得随意,好像只是随口提起,“生的是什么病呢?我有个师兄也快到云镶城了,他医术很好的,倘若知晓症状,到时候可叫他为城主诊治诊治以还谢城主。”
萧淼清的眼里俱是真诚无疑,他的少年气使得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单纯,叫人不会有太多防备。
不过在萧淼清这样问了后,婢女却很谨慎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并不清楚这些。”
她说完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开了,一副怕萧淼清再问的防备样。
萧淼清的余光中瞥见不远处角落里有个紧盯着他这边的小厮,他假作没看见,自个叼着苹果回到院子里。
刚住进来的时候萧淼清还想过,他们并非不怀疑城主,城主却主动请他们过住,这岂不是自投罗网?但在这住了两天以后才发现,他们住过来以后不仅见不到城主,而且进进出出都有视线在暗处盯着,把他们每个动向都收罗眼中。
如果要出门,城主府上必定派马车护送,表面上是周到,暗中却也是一种监视。原本向百姓查证许多怀疑时,对方还会说上几句,现在一见城主府的马车,人人立刻噤若寒蝉,压根不愿意开口了。
虽然这更显得可疑,几乎到了不打自招的地步,然而因这次涉及的妖不同以往,若是对方不主动露出破绽,那大可以一直拖延下去。
要说最可疑的人,莫过于晚宴上行为古怪,样貌异常的城主了。
有了怀疑目标,现在要做的就是叫他主动暴露出来,看看这繁华的云镶城背后暗暗浮涌的到底是什么。
“上一次遇见那只妖的时候,他是从烟花巷里出来的,说明那里头有能引他显出原形的东西,如果我们能叫他再一次失控就好了。”萧淼清说。
付意点头,又看了张仪洲一眼说:“只是到底什么引出了他的原型,尚不好定论。”
闻淳插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这世间叫人贪欲丛生的不过是金钱权利与美色,倘若那只妖真的是这府上的主人,那金钱权利他都有了,自然就是美色才能勾引到他。”
闻淳一副看惯风月的样子,萧淼清难得很欣赏得看了他一眼,认同道:“说得对。”
他又感叹:“在外行走还是要多些各方面的经验才是。”
萧淼清并不是无的放矢,一开始他都不晓得凌时带他去的是什么地方,以为只是寻常酒馆客店,后头才知道原来那是做皮肉生意,最为靡烂沉沦的地方。
萧淼清的话音一落,闻淳立刻感觉有道视线扫过自己的脸,虽然只是一下,也够叫他感觉不自在的。
自从那天他和张仪洲有过关于血蝅的对话以后,闻淳就觉得张仪洲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深意。从前常常要贴上去刷存在感,现在也收敛了许多。
就像现在,张仪洲问萧淼清:“你说的是什么经验?”
闻淳便觉得大师兄的声音里是夹杂了一丝不快的,他偷眼去看萧淼清的反应,萧淼清却正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又一只苹果,颇为莫名地瞥了一眼张仪洲,大咧咧地说:“你前面走神了吗?我承接上面,说的就是去烟花地的经验啊。”
这顶撞质疑!这无所谓的任性话语!
闻淳都怕张仪洲一时不快,抬手把萧淼清刀了。
“你没有必要去那种地方。”张仪洲说。
萧淼清却道:“我又不是没去过,只是上回去的时候没有仔细看罢了,况且你们都去过,我为什么不能去?”
虽然说师门一定不会鼓励主动去烟花地的行为,但是萧淼清理直气壮。他上次也不是自己主动去的,那不是被凌时掳走没有选择权么。
再说彼时他眼睛抓瞎,根本看不到什么,顶多是闻味听声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浪费了一次机会,压根不知道其中真实的模样。
闻淳看着萧淼清咔咔咬苹果,心里都为他提着一口气。
见张仪洲沉默一瞬,闻淳以为他多少要训萧淼清一顿,却没想这片刻后竟然是张仪洲退步:“你在外行走经验欠缺,不要一个人去这些地方,若去那我找个时间带你去。”
萧淼清吞下口中苹果,闻言期盼道:“那必须在回云瑞宗之前就去,不能唬我啊。”
闻淳在旁边观察张仪洲的表现似乎没有改变,还是从前那个温和宽容的大师兄模样,心中又忍不住疑惑,是不是那日光线昏暗,自己错认了大师兄的神色,错判了他的语气?
萧淼清早就发现了,自己是相对于其他人来说叫城主府的人防备最小的。
一来有他看着面嫩年纪小的缘由,二来也是他如今暂时无法施展法力,与普通人没甚差别。
他干脆借着这点便利在城主府可去的地方转悠起来,只要没人阻拦,他就可劲儿逛。
城主府面积大,光是花园萧淼清就转了大大小小四五个,另外还有各人住的院子,他也大多看过。
看过以后却有些叫他感觉疑惑的地方。
萧淼清的确在城主所住附近的院子里闻到了药味,而且那药一日三顿,几乎像吃饭似的往里送,以至于药味经久不散。
但城主那天说话的声音却不像长久吃药的人,声音和手的违和感叫城主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而萧淼清在慢慢确定城主所住的院子后还发现,那个院子并不是整个府上最适宜做主人院子的地方。甚至就布置来说,那间院子也相对显得朴素,倒不像是整个宅邸的风格了。
城主的院子平日也没什么管事过去,常进常出的是一开始来客店请他们的老者。萧淼清有想靠近的时候,然而不等他扣门,旁边总会立刻出现几个健壮的家丁说着城主不便见客的话,劝他离开。
便是那日来请他们的老者,也似乎很有忌惮,不来相见了。
更古怪的是,萧淼清发现围绕着城主所住的院子的出入口,甚至造景用的花窗旁都压着一包小小的折叠好的黄纸,具体是什么他没机会看。
但与师兄们说起时,张仪洲忽然开口道:“应当是某种符纸。”
“镇压里头妖气的符纸?”萧淼清立刻追问。
张仪洲却摇头,说了个萧淼清意料之外的回答:“可能并不是压制妖气的符纸,”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萧淼清眼熟的黄纸包,打开给萧淼清看。
屋里人除张仪洲外俱看得仔细,然而除了付意露出了然的目光外,萧淼清和闻淳全看得一头雾水。
“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符文,与我从前学的全不一样。”萧淼清说。
他学习的时候可没有偷懒的,可以说绝大多数符文画法他都了然于心。可这张符纸上所绘制的图案花纹诡异,与寻常画法几乎是反着来的,不知具体起了什么作用。
“这是一张阻仙诀。”张仪洲说,“通常是妖会用的,倘若有修仙者靠近可以起到提前警示的作用。”
“法力越高,所能接近的距离越远。”付意补充道,“所以我们想要靠近时通常是还没看见城主所居的院子就叫人拦住了。”
若强行闯入,就算里头有妖也叫他早跑了。
“我却可以走到门口才被他们拦住。”萧淼清眼睛一亮,“想必是我身上有血蝅的缘故吗?”
其实就算没有血蝅,萧淼清的身体从小就怪,丹药不管用就不多说了。最初时运气他都比师兄师姐们修得慢些,常常是练习半天却不知才化出来的那点气去了何处。
付意说:“不知是不是血蝅,不过倘若你真能走到门前才叫他们拦住,却也的确是不太受这符纸作用了。”
“我也觉得是他们看见我了才来拦我的,倘若我悄悄猫着去,说不准就能进去看看了。”萧淼清即可表示,“那我等到天黑再去,必要摸头了里头的样子。”
“这事危险,还要再商议。”张仪洲说。
萧淼清不认同:“捉妖必然就是危险的,这算什么,师兄们都在,大不了我潜不进去就罢了,一日晚除妖,一日便多些隐忧。”
“更何况,”萧淼清掏出自己身上缀着的玉笛,“师兄你还给了我这个,若有什么危险我一吹你们不就听见了么?”
城主府虽然大,但拢共也大得有限,为了不打草惊蛇,探明实情,萧淼清去的确是最合适的。
张仪洲看着躺在萧淼清掌心的玉笛,以及对方脸上的信赖,心中微微一松,终究点头答应了。
天黑得像叫人泼了墨,有云层低低压下来,几乎与城主府高耸的屋脊相贴,隆隆闷雷渐次在浓暗的夜里招摇。
在这样的天气里熬夜当差,难免叫人抱怨。
萧淼清在夜半时分在惊雷声中,悄悄推开房中后窗。平日这免不了站着两个盯梢的小厮,现在却因为躲雨而跑远了。
他轻手轻脚翻出窗户,微末的一点动静全叫雷雨声遮住,靠着这几天在府中寻摸的功夫,萧淼清心中早就存着一张地图,闭眼走都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左躲右拐,很快到了城主所住的院外,借着黑沉沉的天色,身手利索地翻进了墙内,落地几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