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萧淼清问询,旁边忽而岔过来一道声音:“你原来在这儿。”
萧淼清转头去看,却见是今日整个白天都别别扭扭躲着自己的闻淳,他已经摘了帷帽,不过上半张脸戴着张遮住双眸的面具,叫人无法看见他瞳仁,独留线条流畅的下颌,讲话时开开合合的潋滟嘴唇在肤色映衬下更攥人视线。
闻淳刚来云瑞宗的时候还装的一副和软讨喜的模样,自从出了血蝅的乱子以后他这层假面也干脆摘了。此时虽然收束了倨傲,可语气总归也没那么客气,目光更像看不见南归似的,直接将他忽略了。
南归方才与萧淼清说话时的一副好性子,现在却也没有理会走到自己身旁的闻淳,只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了口。
闻淳在暗处已经偷偷看萧淼清吃喝许久,好容易鼓起勇气走过来,他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的,不懂什么叫委曲求全,偏偏在和萧淼清相关的事情上吃瘪许多次。
今天早上在萧淼清房里醒来,叫闻淳自己都吓了一跳,慌了大半个早上。血蝅每往前走一寸,对主蛊和副蛊的影响便大一些。
白天清醒的时候还好,当夜里入睡后,血蝅就有可能在无意识间影响人的行为。但闻淳一向是认为自己极讨厌萧淼清的,没想到血蝅却给出了背道而驰的答案。这使得闻淳不得不审视自己,难道我没有那么讨厌萧淼清?
在这种别扭中他熬了一天,虽没想出什么门道来,可看张仪洲他们会客,左右没看见萧淼清的人影,他又忍不住来找了。
好比此刻,看见萧淼清放在桌上的手,闻淳垂在身侧的胳膊就动了动,有点想碰一碰。
该死的血蝅,闻淳心中愤愤,一把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不叫它如愿。
萧淼清刚才和南归谈天兴起,喝了好几杯酒。他酒力寻常,现在已经有些发晕,昏昏的心更大了,也听不出闻淳语气别扭,随口告诉他:“这是南苍派的道友,叫做南归。”
萧淼清仰头看着闻淳的面具,很是不解这面具从外面看上去是完整一个,将闻淳的上半张脸严严实实遮蔽住,怎么闻淳说话转头时视野却并不受拘束似的。
闻淳闻言却满脸奇怪地看着萧淼清:“什么道友,你是吃晕了么?”
萧淼清的反应迟了一拍,闻淳已经笃定他喝醉了,抿唇不悦道:“喝得这样大,要不是我找来你怎么回去?”
他说着好似是很为难又不得不做似的,握住萧淼清的胳膊将他拉起来:“走吧。”
萧淼清被他拉起来走了一步,还回头看南归:“南归,”
南归对萧淼清点头:“既然来寻你了,你就先回去吧,”他起身道,“我本来也要出去转转。”
的确是吃了有一会儿,萧淼清见状这才完全放开原本与闻淳相抗衡的力道,叫闻淳拉着自己往内院的二楼走。
这时候正是用晚饭的当口,楼梯间来回走动的客人与端菜的小二时不时擦身过去。
萧淼清感觉得出脑袋有一丝晕眩,但却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醉,走了几步以后就把自己的手往回抽:“我自己能走。”
闻淳怪热情的,倒叫萧淼清不习惯。
闻淳站定看着萧淼清,一时没有说话。他的半张脸都被面具遮住,叫萧淼清看不出一点情绪。
萧淼清面色被醉意熏得有些粉透透的,在走廊上灯笼中烛火的照耀下,肌理呈现近乎透明的质感,棱角分明却又软软可欺的样子。
闻淳看的发怔。
张仪洲的好看是与普罗大众有隔阂的仙姿逸态,虽眉似山眼似水,可终归遥遥不可攀折,令人崇羡。可萧淼清的漂亮是少年俊逸,英气洒肆中包藏的拙美,是可亲可爱的。
只这一下,闻淳就感觉自己心口的血蝅动了动,带着他的心都多跳了几下。
两人在背客处的走廊站着,可见楼下灯火辉煌,他们所站的地方却一时无来人,好像在热烈的包围下独独被辟出的一块清净地,在吵闹中安静非常。
在闻淳情绪翻涌的时候,偏偏萧淼清也没有说话,还呆呆地紧紧地盯着闻淳的脸看,满脸探究。
闻淳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尖蜷在掌心,素来牙尖嘴利不饶人的,此时却如被人上了嚼子,蹦不出一个字来。
萧淼清还不止看,闻淳发现他还忽然往前凑了,那张脸越靠越近。有淡淡的酒气,但更多的是萧淼清身上的清冽味道,这些气息本来全都要被夜风送走。可这片刻里却不知被什么剥离出来,争先恐后往闻淳的鼻端探,叫他无法忽略有关萧淼清的每一个细节。
“你要,干什么?”闻淳终于再次发声,可声音低低的,断续间夹杂着紧张,但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血蝅搅得闻淳的心都要炸开了。
萧淼清凑近到了一个极近的距离,额前的发丝有几根擦过闻淳的耳畔,如春风酥骨,使人心醉神软。
“这是怎么看见外面的呢?”萧淼清的声音分明就在耳朵旁,却又好像隔着雾蒙蒙一片,清晰又模糊地传入闻淳脑子里。
这下好像是闻淳吃醉了酒,反应不及,他下意识问:“什么?”
“我说,”萧淼清突然又站直了,与闻淳面对面,指着闻淳脸上的面具问,“我凑近看了分明是没有口子的,这怎么看外面,不像被捂住眼睛么?”
前面萧淼清就好奇,现在看了却也没懂。
闻淳这才明白刚才萧淼清凑得那样近是做什么,他一时不知哪里来的羞恼,脸都涨红了。
“这里面开了口,不过从外面看不出来罢了。”闻淳说着有些不自在起来。
刚才的气氛被打破,周围一切好像都流动了起来。
前面有间客房的门开了,有个人探头出来。萧淼清与闻淳一起看去,见付意正对他们招手。
萧淼清走过去:“二师兄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南苍派的弟子们要走了,让他过去辞别。
闻淳则趁着这个时候自己跑回房去。
南苍派的几个弟子与张仪洲谈天论道,聊得兴起,此时依依不舍地走出来,顺便同萧淼清告别才走。
待他们走了,付意讲起南苍派此行的目的,他说:“刚才南苍派的人说他们是为寻堕星剑来的。”
“堕星?”萧淼清惊诧道。
堕星是传闻当中的诛邪神剑,最后一次现世也已经是千年之前的大混战中,据说这把剑才是平乱的关键所在。只是从那以后这把剑就消失无踪,再无处可寻了。
但凡是修仙门派无一不想得到这把剑。
“真的吗,堕星真的出现了吗?”萧淼清有些兴奋。
张仪洲却给他浇了盆冷水:“此类传言每隔十多年就有一次,不足取信。”
付意也道:“是啊,你看南苍派这不就派了四个弟子过来么,倘若真是准信,他们既不会只叫这几个弟子下来,也不会随意将出行的目的告诉我们了。”
萧淼清却抓住个关键,吃惊地问:“四个弟子?不是五个么?”
他脑中猛地想起刚才在饭桌边闻淳的那种目中无人视南归如无物的态度,虽然是闻淳做得出来的事,可仔细琢磨闻淳说的话却奇怪极了。
也许那并不是目中无人,而是真的没有看见南归?
再回想第一次看见南归时到南归最后的样子,他虽然一直和南苍派的人一起走,可一直都是缀在队伍最后,他们看似在说话,可南苍派的其他人并没有一句和南归的对话。
南归这名字也古怪,到底是南归还是男鬼?
萧淼清凭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猜测自己可能白天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