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军自幼丧母, 他爹不到三月就娶新媳妇进门,美其名曰孩子太小没人照顾。
他后娘刚开始对他还不错,但是等她一年后生下一对龙凤双胎, 一切都开始变了。
亲生的孩子和不是亲生的总归不一样,他后娘之前对他好也只是为了名声和他爹, 现在生下龙凤胎彻底站稳脚跟,真面目立马暴露。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他爹对于三个孩子起初还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但是在后娘的枕头风下, 他爹的心很快偏向两个小的。
那时候周建军的爷奶还在世,比较心疼没娘的大孙子, 也为了亲儿子新家庭着想,就把他接到身边养着。
这一养就养到周建军十八, 周家爷奶陆续去世, 周建军无处可去, 正碰上部队下来征兵,管吃管喝管住,他就卷着铺盖跟人家走了。
周建军的媳妇是他当兵两年后, 他爹他后娘为了顺理成章地拿到他的津贴, 自顾自在家给他说的, 说好才传信告诉他。
女方同周建军一样是个苦命人,让他不忍心拒绝, 而且那时候他对亲爹还有一点期盼,所以这桩婚事就认下了,请假回来结完婚又匆匆离开。
之后十来年,周建军一直在部队当兵,偶尔回趟家, 他媳妇就在家跟他亲爹后娘生活在一起,陆续给他生下两儿一女。
因为每月都有津贴寄回来,他以为媳妇孩子在家生活的不错,直到他媳妇病入膏肓,有人看不下去给他悄悄传信,捅破亲爹后娘和弟弟妹妹们长久以来搓磨他媳妇孩子的真相。
原来他每次回来看到的都是假象,都是亲爹后娘一家逼着他媳妇孩子装出来的,不然过后等他一走,他们只会被搓磨得更惨。
他媳妇是个软性子,被孝道和大义压着,又不能跟他去随军,只能生生忍着,连告诉他都不敢。
直到她快不成了,为了三个孩子才终于硬气一回,求着邻居帮忙给部队的丈夫递信,告诉他好好照顾儿女,然后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就撒手西去。
周建军回来得知真相,懊悔不及,一气之下和亲爹后娘撕破脸,他爹闹去部队告他不孝,他就顺势转业回来照顾三个孩子。
由于他之前那么多年的当兵经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的部队领导就为他活动一下,转回到市公安局当警察,正式上岗前局里考虑到他家的情况,给他半个月时间门安顿。
要说伍叔为什么知道的这样清楚,全是因为周建军带着三个孩子狼狈搬来那晚,伍叔给他整了桌酒菜,他喝醉后情绪崩不住抹着泪絮叨出来的。
他说自己不是人,连媳妇都护不住,那么多年发现不对劲也没放在心上,但凡他上点心都不至于让媳妇生生被亲爹后娘搓磨死。
伍叔对这话是很赞同的,他亲爹后娘有错,他自己也难辞其咎,最苦的是三个孩子,一下成了没娘的娃。
乐善听得唏嘘不已,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事,怪不得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三个孩子,连个帮衬的亲人都没有。
“我之前在医院碰到他,看他手忙脚乱的,还建议他请个护工,现在瞧着不如直接雇个干活麻利的婶子帮忙,好歹把孩子照顾好啊。”
伍叔觉得可行,他自己虽然可以帮着点,但也是个大老爷们,照顾好自己可以,照顾三个孩子肯定不成。
乐善可不想他受这份罪,又不是亲儿子亲孙子,他帮一点是情分,帮多了算什么呢。
升米恩斗米仇,别帮到最后好好的恩人成仇人。
伍叔清楚周建军不是这种人,但他也知道乐善是为他着想,点点头道:“你放心,叔有分寸,等下我就跟他说雇人的事儿。”
乐善给他带来的半锅鸡汤面被他稀里呼噜喝得干净,等乐善拿上碗和篮子离开,他又开火煮了锅糊糊端去隔壁,周建军父子四个果真还没来得及吃饭。
伍叔看到周建军一边哄孩子一边忙活着煮饭,赶紧道:“建军别忙活了,先给孩子喂点糊糊,瞧都饿的哇哇哭。”
周建军抱着孩子起来,不好意思地道谢:“麻烦叔了。”
伍叔摆了摆手,帮他们拿出碗筷盛糊糊。
包谷粉和大米煮成的糊糊又香又糯,十分适合小孩子的胃口,片刻后三个小家伙排排坐在桌边乖巧扒碗,一点看不出之前哭得像是天魔星似的样子。
周建军松口气,终于能脱身歇一歇。
伍叔趁机提议他雇个婶子帮把手,不然现在有他还好点,等他上班后该怎么办。
周建军苦笑,本来以为他能照顾好三个孩子,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
其实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尽快再娶个媳妇,方便照顾他和孩子们的生活,局里的领导当时给他半个月安顿时间门就是为了方便他做这件事。
可是周建军暂时没那个想法,不然他跟亲爹又有什么区别,他不想自己的孩子经历他当初的苦难,也不想变成亲爹那样的人。
所以伍叔这个雇人的办法算是提到了他心坎上,第二天他就从爷奶叔伯那边的亲戚里找出一个手脚勤快好说话的婶子来帮忙,给人开工资照顾孩子和一日三餐。
他这确定的太快了,都没怎么考察一下就用了,伍叔提醒他先试用几天,觉得成再留人。
周建军却觉得怎么都是亲戚,应该比外人来得靠谱,他开的工资又不低,人家不可能不尽心。
伍叔没再多劝,只当他心里有数。
谁知没过两天就出事了。
乐善暂时还不知道,那晚她回去后被邻居告知邮差来过她家,说有她的信和包裹,明天记得去邮局领。
乐善猜是时仲寄的,其他也没人会给她写信寄东西。
次日一早她趁着上班前跑去邮局门口等着,等人家工作人员一开门就进去取了信件和包裹回来。
她猜的没错,两样东西都是从海边大城市寄来的,地址正是时仲去学习的那个地方,寄件人也是他。
乐善先看了信,上面写着他在那里都干了些什么,汇报得清清楚楚,结尾说跟着其他人去百货大楼逛,看到好东西就想到她,给她买了不少都在包裹里。
乐善看完信翘起嘴角,搬着包裹到时父那里拆,跟他说:“爸,这是时仲寄回来的东西,咱看看他都买了啥。”
时父立马表现得很有兴趣,广播都不听了,巴巴地凑到乐善跟前。
乐善拿着剪刀把包裹外面的封带剪开,再把里面包了三层的尼龙袋子拆口,首先掏出来的是一个红木盒子,里面扑着黄色软布,布上躺着条棕皮的苏联手表。
手表看不出来是男款还是女款,好像男女都可以戴,乐善瞧见只有一条,干脆扣在时父手腕上,教他怎么看时间门。
第二次掏出来的是一件蓝色波点布拉吉,圆领五分袖裙长到小腿,夏天穿正合适,料子摸着很舒服。
乐善稀罕地看了又看,没舍得穿,收进衣箱里当宝贝。
第三回掏的就是吃食了,一大袋香辣的鱿鱼丝,她尝了点,辣得嘶哈嘶哈还想吃。
之后还有牛肉罐头、绵白糖、香蕉干、奶片等物,林林总总一大堆,怪不得包裹那么沉。
乐善整理一下算了算,估摸着时仲这是把带去的钱票都花了,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该怎么吃喝,会不会饿肚子。
她看着信封上的地址,和时父商量:“要不咱也给他寄点东西?”
时父吃着鱿鱼丝辣的不说话,只顾点头附和。
乐善看了下时间门,现在去寄来不及了,不如等中午回来后把想要寄过去的东西收拾出来,下午上班前再到邮局寄一下。
打定主意,她给时父留了点吃的,再把暖水瓶灌满,煤炉子的火封好,看没啥遗漏的了才赶去厂里上班。
照顾到钱晓荷这几天是特殊时期,梅姐上午开始主要给乐善布置任务,钱晓荷只做辅助,正好让她验证下乐善跟着钱晓荷学得怎么样。
乐善乐意之至,钱晓荷更没意见,两人配合着忙完一上午,把做好的活交上去,结伴到食堂打了饭回小楼院吃。
钱晓荷挎包不离身,里面除了例假要用的月事带和卫生纸,还有她在医院拿的中药包,就等到乐善家后熬了喝呢。
别人看到她跟乐善回家,只当他们关系好,猜不到她是去喝药的。
乐善带她回去后先吃饭,匆匆吃完自己那份,找出陶罐帮她熬药。
钱晓荷不好麻烦她,被乐善推开说:“你既然想瞒着就得这样,院里也不是没有人的,我熬被问还能说是给爸治脑子的,你怎么说?”
她要是说帮乐善的忙,也得别人相信呐。
钱晓荷只好交给她来,然后自己陪时父坐在屋门口乘凉唠嗑。
时父不认识她,表现得有点沉闷,说三句不一定能回上一句,好在钱晓荷是个能自说自话的,嚼着鱿鱼丝能一气儿讲半天不停歇。
快上班之前,药熬好放温,乐善趁着院里已经人不多赶紧端进屋,让钱晓荷快快喝掉。
钱晓荷捏着鼻子灌,喝完脸都紫了,被苦的。
乐善看得直笑,忙把时仲寄回来的奶片塞她嘴里。
钱晓荷吃着好,想跟乐善换点奶片,还有特别有嚼劲的鱿鱼丝。
鱿鱼丝就算了,她正喝药不适合多吃,乐善只给她换奶片。
钱晓荷了解到乐善家比较耗油,就用油票跟她换一小包。
中午太忙没来得及收拾东西,乐善等到晚上回来才有功夫给时仲写信打包裹。
信上像他一样写了最近家里厂里发生的事,然后再关心关心他的身体,让他吃好喝好不要节省,最后再提提给他寄了什么东西,以防包裹半道漏掉什么。
包裹里的东西不多,只有两身给他新买的衣裳,还有一些家里做的吃食,另外塞了一个小信封,里面是一沓全国粮票和大团结。
当晚准备好,第二天上班前乐善就把它们原路寄了过去,希望时仲那边能早点收到。
这天上班,乐善到办公室时发现钱晓荷居然还没到,以往她可都是第一个来开门的,今天竟然罕见地迟了。
稍后梅姐过来得知情况,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并把钥匙给乐善拿着。
乐善坐在自己位置上没多久,钱晓荷火急火燎地赶到,被乐善提醒后先去找梅姐反省错误,而后回来往椅子上一摊,十分生无可恋的样子。
乐善问她怎么了。
钱晓荷欲哭无泪道:“我昨天不是喝了汤药嘛,晚上回去就被我妈闻出来了,被她逼供半夜,早上起晚了不说,她还准备给我说亲,想早点把我嫁出去。”
“啊,这么快就暴露了?”乐善惊奇。
钱晓荷嗯呐,说她妈比狗鼻子还灵,以前都没发现,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翻车。
“我不就是那个不调,好好喝着药调养一下就行了,人家医生都说没说什么,她知道后却跟天塌了似的,非觉得我这毛病会影响要孩子,现在已经打算让我嫁给带孩子的二婚头了,还说都是为我好。”
说多了都是泪,钱晓荷心累得都不想再跟他们掰扯,反正掰扯到最后也说不过,他们只会坚持自己以为的,特别认死理。
乐善想着这都什么事儿,连忙把已经托伍叔给她找解放军对象的事说了,鼓励道:“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你可得坚持住,别被家里辖制,后妈不是那么好当的,再说你也不是不能生啊。”
钱晓荷振奋坐起,握拳做冲锋状:“放心,我是不会妥协的,领导人都说过现在婚姻自主,我的革命另一半必定得是我喜欢的!”
后妈什么的就不是人当的,黄花大闺女谁想去给别人养孩子啊,不干。
钱晓荷态度坚定,奈何她家里实在拖后腿,不过两天就给她找了个相亲对象,千方百计催她去跟人家相看。
钱晓荷躲在厂里死活不肯去,扬言自己已经有对象,还是解放军,让父母掂量掂量。
钱家爸妈不信,叫她拿出证据,不然就老老实实相亲去。
钱晓荷哪有什么证据,只能拎着东西求到乐善这里,求她帮帮忙。
乐善能帮的不多,就是下班后去伍叔那里问下情况。
伍叔说刚给部队里的战友去过信,现在还没收到回复,需要再等等。
这样的话,乐善也没什么办法。
她陪伍叔坐了会儿,准备走时突然又听到隔壁孩子哇哇哭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妇女的呵斥打骂声。
乐善不明所以,伍叔却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冲向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