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摔伤,上午的工直接请假没来。
乐善落得个清净,心情不错,好运跟着来。
中午去食堂吃饭,发现竟然有鱼汤,她抢着打上满满一饭盒,拿回家给母亲补身子。
乐母不舍得喝,被乐善劝着多喝几口,剩下的都被她解决。
稍后她去外面洗刷饭盒,耳朵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对,赶紧跑回来看,就见到母亲正趴在床边朝痰盂里大口吐血。
乐善霎时慌乱,“妈——!”
乐母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抬头虚弱地笑笑,眼睛一闭失去知觉。
乐善脸色大变,连忙背起母亲直奔医院,一路横冲直撞到医生面前,哀求道:“快救救我妈,她吐了好多血。”
医生迅速为乐母安排急救。
乐善等在外面,整个人恐慌得不行,算是体会到早上时仲等在急救室外的心情了。
不同的是,她等的时间比时仲长,也让她心里越来越不安。
直到夕阳西下,天色将晚,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神色凝重地走出来。
乐善心中一紧,扑过去急问:“医生,我妈怎么样?”
“血止住了,病人的命暂时保住。”医生说到这里,面露犹豫之色,“她患的是癌,情况你们清楚的吧?”
乐善身子晃了晃,“我知道,不是能治的吗?”
“早中期可以,晚末期是没办法的,治疗反而会加重病人的痛苦。”
而乐母早在被发现时就已经是晚期了,拖到现在都算得上奇迹,是她坚强的意志一直在坚持,同时也备受病痛折磨,身体如今已到强弩之末,快要撑不下去了。
乐善扑通坐在椅子上,难以接受。
“真的没办法了?转去军医院行不行??”
医生摇头说没用的,与其让病人折腾来折腾去,还不如趁着她还在,余下的时间里给她吃好喝好,没有遗憾安安心心地走。
乐善不信,等母亲醒来,马上和她商量转去军医院的事。
在她的设想中,凭她的体格和大力气,进入部队并不难,到时再求求父亲和大哥以前的领导,给母亲在军医院找个最好的医生治病,说不定能治好呢。
她把这想法说出来,乐母立马炸了,扯开输液管就要锤她,边锤边骂。
“你个死丫头,当兵是那么容易的?乐家三代单传,到妈这里好不容易生了俩,结果你爸你哥都当兵没了,只剩下你一根独苗苗,你要是再有啥事,妈到地下怎么跟你爷奶交待啊,你想现在就气死我是不是?!”
乐善跪在病床前任她打,执拗道:“可是我更不希望妈也离开我,爸和哥都走了,我只剩你了。”
乐母听得心疼,忍着悲痛搂住她。
“善善,是妈对不起你,妈熬了这么多年,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乐善依偎在她怀里摇头,闷闷道:“妈没有对不起我,妈对我很好很好,不仅把我拉扯大,还供我上高中,给我找工作,别人都羡慕得冒酸泡。”
乐母抹着眼睛,泪中含笑。
“好孩子,你这么出息,妈很欣慰,你爸你哥也会为你骄傲,妈对你已经没啥不放心的,只想走之前看到你结婚成家,才能安心地去找你爸他们。善善,你能满足妈的这个心愿吗?”
乐善从母亲怀中抬起头,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哭着嗓子问:“妈是不是很痛?我都听医生说了。”
乐母也不再瞒她,“对,妈现在活得很痛苦,要不是想看善善找到归宿,妈早就受不住了。”
乐善自责又无力,竟然没能早点发现,可即使早发现了,她也没办法帮母亲减轻痛苦,更挽留不住她。
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下,最终她说了声好。
乐母肩膀松下来,像是放下一座大山,兴高采烈地要求出院,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得了绝症回家等死的人。
乐善不由得心生奢望,或许只是医生弄错了,母亲的病情其实在转好。
抱着这样的期待,乐善又为她拿了些药,借来板车拉她回家。
到家时却发现,那些药都被母亲趁她去借车时退掉了。
乐母对此振振有词,“喝苦药汁子喝了好多年,也没见有啥效果,不想喝了。”
然后不等乐善反对,立刻催她去请梅婆婆。
乐善还想让她好好休息,别的事先不着急。
乐母不愿意,“怎么能不急呢,妈时日无多,走了后没人给你张罗,万一你嫁不出去咋办,现在趁着妈还在,必须亲眼看到你结婚,不然死不瞑目。”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然乐善自认被人嫌弃也不会嫁不出去,但还是顺着母亲的意思去请人。
很快,梅婆婆踩着小脚嗒嗒赶过来,被乐母拉着在房间里嘀嘀咕咕,还把乐善赶出去,不允许偷听。
不过乐善很快知道她们聊的什么,因为梅婆婆出来时对她暧昧地笑,留下个等会儿相看的地点。
乐善为难,她答应时仲下班会去看他,怎么能食言。
乐母表示这有啥难,一前一后安排好时间就行了。
按照轻重缓急,先去看的肯定是相看对象,毕竟约定了时间。时仲那边则不急,晚一点也没事。
“善善,你答应了我的,不会让妈失望的是吗?”乐母眼神期盼地望着她。
乐善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被母亲迫不及待地赶出门赴约。
梅婆婆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次选的地方竟然是国营饭店门口,难道指望他们能进去边吃边谈?
“饭店东西太贵,咱别进去了,就在这门口说说话吧。”第二任相看对象一来便说道。
乐善不禁脸红,不是羞的,是臊的。
又不是她选的地点,他那话说得好像是她故意为之,想贪吃他东西似的。
因为初始印象不太好,乐善除了刚开始的自我介绍,接下来都没怎么开口。
对方似乎也不用她说什么,自个儿在那巴巴拉拉一通讲,夸自己家多么好,夸他父母能相处,夸他工作是铁饭碗等等,夸完开始各种嫌弃乐善,说她长得不行,容易吓到人,说她身板太大、学历太高,让他有压力,说这说那,多有贬损。
乐善听到最后,直接扭头走人。
那人还很诧异,“哎,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走了?”
乐善头也不回道:“不用说了,既然我这么不好,那你找别人去。”
“你知道自己不好就行,我不嫌弃你的。”
“我嫌弃,我没看上你,我嫌你丑!”
“…………”
相看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乐善虽说答应了母亲会尽快成婚好让她放心,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肯嫁的。
上学时她看过不少苏联小说,对里面的一些感情不是没有向往,只是首先自身条件不允许,再一个也没遇上顺眼的人选,所以如果不是被母亲那样催,她是真的不想现在就结婚。
乐善叹着气往时仲所在的医院走,路上遇到伍叔。
伍叔得知她要去看望时仲,瞧了瞧天色,决定陪她一起去。
“最近外面比较乱,等下天晚不安全,我跟你一块过去看看也放心。”
乐善不想麻烦他,“我的力气,别人不清楚,叔还不知道吗?我能有啥危险。”
伍叔瞥她一眼,说做人千万不要自满,她再厉害能比得过枪子儿?还是小心为好。
两人随后同行,路上乐善和伍叔讲了下母亲的病情,还有自己被催婚,以及刚才相亲失败的事。
伍叔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并不轻易发言。乐善从小到大对他诉说过的烦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次说到最后,伍叔突然开口道:“嫂子用心良苦,善善如果不是很抗拒这个安排,不妨试着找找合适的人选,以你现在的年纪,结婚成家不算早。”
乐善微微点头,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目的地。
时仲看到他们,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随即又湮灭,脸色灰败。
乐善察觉到不对,“发生了什么事?”
时仲苦笑,“你走后有人悄悄过来给我们通风报信,说如果不出意外,我和父亲几天后会被下放到西北戈壁滩。”
而那人过来就是想提醒他,如果不想去,趁着名单还没落实,赶紧想办法避开。
乐善惊呆,心里话脱口而出:“你们这样子,真去那里的话,纯粹是送命啊。”
时仲又何尝不知,但他花了一天的时间疯狂托人求情,却没得到一点回信,好像他们父子已经变成阴沟里的臭虫,被昔日的所有亲朋好友避之不及、嫌弃碾压。
一天下来,他从刚开始的心怀期望,到最后的渐渐绝望。
乐善替他着急又奇怪,“你们家其他人呢,看能不能商量着想出一个好法子。”
三个臭皮匠都顶一个诸葛亮呢,这种大事光凭他一个少年人怎么行。
时仲看了眼隔壁床仍在昏睡的人,默默流泪道:“除了父亲,我家里人都不在这里。”
“我爷爷和奶奶是搞科研的,他们前几天被带走,一直没回来。我妈带着大哥大姐到国外参加学术交流,现在不敢回来。我小姑,出事那天她说去找人帮忙,消失不见了。”
简单的几句话,解释了他们家一夕之间家破人散的巨变,句句透露着心酸。
乐善听得鼻尖发酸,感同身受。
“都会没事的,你父亲还在你身边,至少比我强,我小时候就没爸,我妈现在又得绝症快走了……这样会不会安慰到你一点?”
时仲与她相看泪眼,顿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们都是天涯沦落人。
伍叔在一旁瞅瞅这个,再瞧瞧那个,若有所思片刻,最后幽幽开口:“如果真不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两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刷地都看向他。
乐善清楚伍叔从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脸上不禁泛上喜色。
时仲看到她的反应,立即向伍叔拱手请教,“还请您指点迷津。”
伍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指着他们说法子就是你俩结婚。
乐善当场懵住。
时仲也愣住,然后疯狂摆手。
“不行不行,我家已经这样了,嫁给我只会倒霉,不能连累她。”
伍叔斜他一眼,“谁说让她嫁了,你嫁!”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乐善:“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