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一的早晨,遇到了出乎意料的事情。
是信标。
诺德放下手里的笔记。
关于信标,理应作一个解释。
和一般社会所使用的信标一样,他的信标也同样是“发送信号的标记”。就像烽火、灯塔,用以指示位置和方向。而除了会让他掌握携带人的位置之外,唯一的实用目的,就是告诉他——“我需要你来”。
他曾经制作很多这样的东西,赠与他的同伴。他乐于保护他们、帮助他们,或者只是见到他们。空间不再是距离,距离不再是阻碍,他可以去往想去的任何地方。他曾经真心因此觉得无比自由。
至于现在,如果他没有记错,他只把这些东西给过五条悟。
在他的感知之中,那些星星点点的坐标大多分布在远东的一个国家,只有那么一两个在世界各地到处跑,大概其中一个就是那位又执着又让人没办法的前男友先生本人。他通常不会给予过分的关注。
不管怎么说……
一次闪现,诺德出现在信标被使用的位置。
眼前只有一个人,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和五条悟很类似的制服,黑发支棱棱的一点也不服贴,额头冒着冷汗,剧烈地喘息着,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露出戒备的表情。
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咒灵,但这片空间弥漫着咒力。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吗?”魔法师开口问。
好像很快衡量了形式,用半秒钟的时间决定相信他,黑发的少年匆忙地说:“把钉崎带走——!这里是特级咒灵的生得领域,我们对付不了!我会向虎杖发信号,他来让宿傩出来、——”
诺德忍不住头疼。
不了解的名词太多了,钉崎是谁、虎杖是谁、宿傩是什么、甚至眼前的这个人是谁,特级咒灵是什么样的概念。要是有明确的就在眼前的敌人还更方便一些……被抛进完全陌生的领域让习惯掌控一切的施法者不由得有些不适。
“你们都带着信标吗?”诺德问。
“带着!”
“好。”
三个信标,三个目的地,都在这栋建筑里。他来到下一处,看到断了一边手臂的短发少年,此刻总算迎上了预期之中的敌人——他对着那处不可见的人形空白,对着那个咒灵倾泻魔力。
“老师、小心!那个特级——”
上一刻还在和咒灵艰难周旋的少年对他大喊。
——老师。
一下子没意识到那是在呼唤他。
是男孩子,如果对面是特级咒灵,那么他应该是虎杖。诺德分心地想着,在咒力的湍流卷来时闪现错开。
他应该和眼前的人不认识,虎杖在看到他时也愣了一下。
但是,怎么说呢,被年轻的孩子毫不犹豫地信任着,担心着,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对了,五条悟是怎么说的,单纯又善良的学生。魔法师看着代表咒灵的咒力痕迹在水银一样稠厚的魔力之下消散干净,转过身看向愣愣的少年。
“虎杖,是吗?”诺德问,试着给出一些安慰,“没事了,别太担心。还有别的特级吗?我可能应该先去钉崎那里确认一下。”
“哦……哦,”虎杖不在状况地点了点头,稍微有点茫然,越过他去看身后咒灵消失的地方,“哦,没有别的特级了……应该……”他想起来说。
解决钉崎那里的咒灵要更简单一点,似乎都是一些杂鱼。
橙发的少女有些狼狈,气恼地说着自己真是太逊了之类的话,接着和他一起向正在消退的领域出口走去,再不好意思地小声和他道谢,说给他添麻烦了。
“没事的,是你们的五条老师的人情。”他开玩笑地说。
“啊,”钉崎像是想起了什么,“五条老师……我是说,那个……”
“嗯?”
“那家伙有时候会很欠揍,”钉崎真情实感地说,但又语气一转,“但他其实不是故意的啦,大概……”
这算什么,为老师的人际关系担心的学生吗,诺德好笑地想。
“……所以你们吵架了吗?”女孩子背着手,像只雀鸟那样看向他问,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恐惧。
“他连这种事情都和学生说吗?”诺德无奈地问。
“也没有啦……就是感觉。”少女打着哈哈。
那还真是敏锐的感觉。
其实分手了——这种话不太说得出口。也没有说的必要。
“说起来很复杂,”诺德轻声说,和出现在下一个转角和虎杖和伏黑——那个一开始的学生点头致意,“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来过。”
“为什么?”钉崎眨眨眼,和每一个少女一样对这种话题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
“看在我来给你们救场的份上。”诺德只是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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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术师可以看到魔力吗?他不太清楚,但诺德还是回到空无一人的少年院里,清除了施法的痕迹。
其实被知道了也没什么吧?有个声音在心里说。
可能会很积极地和他说谢谢,用道谢为借口约着他共度时间,那其实……嗯……
诺德有些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正对着建筑里残留了魔力的废墟发呆。
他最后还是好好抹去了自己到访的痕迹。
真的想见面的话,应该普通地联系,而不是这样拐弯抹角地期待对方发现。但他不打算联系五条悟,所以就没有然后了。施法者在心中整理一番自己的想法,得出了结论。
他多少在留意着那几个学生的信标,想要确认他们是否安全。
咒术师的工作比他之前以为的危险。即使是魔术师,在现代社会,也不会好像习以为常一样把自己置身于随时可能面对死亡的风险之下,更别说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对施法者而言还是在长辈的庇护之下学习使用力量的时候。
至少这件事他可以帮帮忙。诺德想。
他在附近停留了一会打发时间,直到确定那三个信标和另一个汇合——那个坐标总是像跳跃一样在到处跑的。
明明只是位置的简单信息都能让人联想起本人风格的人,世界上大概是没有多少个的。
他不应该过度关注的。但是大概安全了,那总归是一件好事。
诺德又想起来——离上次维护魔法阵过了几天,而且他还给五条悟带去了一些东西。现在去查看不会碰上谁,上次布置的侦查魔法忠实地进行了无生命信号的报告,所以在闪现之后,诺德来到了那个没有家具的出租屋。
啊,说是想着来维护,但他也没拿素材。
下一秒魔法师注意到了墙上的便签纸,笔划张扬地写着『谢谢!』。
这还真是……
他拿下那张小纸条,盯着看了一会,才想起来那不可能是在说信标的事——五条悟应该刚刚和虎杖三人汇合,之后没有到过这里。所以是在说昨天在超市里买的东西。过于生活化的反差让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客气。”诺德对着空气轻声说。
稍微犹豫,他把便签收了起来。
真的没有其他要做的事了,他在傍晚的街上意识到了这件事。
夏天的白昼很长,但林立的高楼遮住了大半的天空,从这里看不见落日。东京是一座繁忙的城市,行人在大街上匆匆地走过。巷口印着小吃店名字的招牌亮起来,大概是为下班的人们提供休憩的场所。他也应该回家了,也许安排一下明天的日程。
这么想着,他心不在焉地走进了小巷。
那里有一个咒力源。
咒力源,即,拥有咒力的存在。之所以用这么麻烦的名字,是因为在魔法师的感官之中,咒力并不是一种直接可以感知的存在,只是一片魔力的真空。当然,同样也没有强度和性质的区别。他记得咒力来自负面情绪,那么是说咒力理应是一种令人不快的存在,但他也不能感觉到这件事。
但那并不能算来到这里的充分理由。
那么,为什么他会走向这里。
是因为判断这里有咒灵吗?不是,咒灵和咒术师都是拥有咒力的存在,而在那里的多半是一个人。
是因为对咒术师感兴趣吗?不是,虽然他尊重咒术师的工作和目标,对这一切本身却没有太大兴趣。
那么是因为巷尾的小吃店吗?当然不是。
诺德对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是个陌生的人……应该是人。多半是男性,尽管留着长发。二十多岁,大概,他这几天已经有过了一次错估他人年龄的经历。有些令人在意的是对方的脸上有伤痕——那应该称作伤痕吗?十字的切痕横跨整个面部,被皮钉缝合起来。是因为光影吗,那双眼睛看上去颜色不一。
盯着别人的异常之处并不礼貌,诺德移开视线。
不管怎么说,是个不认识的咒术师。
那意识到那个事实的时候,他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望。
啊,
所以说,
他也只是在找着借口消磨时间,在完全没有其他任何理由停留的地方,抱着装作没意识到的期待,想着会不会遇到那个人。
明明表示着拒绝,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有这样想”。实际上想了吗?想了,而且在半推半就地期待。
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强烈的羞耻感泛上来。
口袋里叠好收起来的纸条此刻忽然变得令人无比在意。
他该回去了,不,他该……
巷尾的咒术师也看到了他,“嗨”地一声和他打招呼,诺德冷淡地点头致意,拉开一旁小店的门,在走入建筑遮挡视线的瞬间离开了这里。
那是一家小吃店,店主在吧台后面忙忙碌碌地准备食材。
听到纸门的声音,上了年纪的店主先是说了句“欢迎光临”,接着才回过头来,看向走进店里的顾客,出声招呼。
门口的客人是留着浅色长发的男性,在门口探头探脑,环顾着店里不大的地方——除了吧台后的中年男人空无一人,“呀,没有别的客人吗?”他问。
“刚刚开门,客人想吃点什么?”店主没作多想地回答。
“嗯……”脸上有着十字缝合线的年轻男人露出一个心情很好的笑容,“招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