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告诉大家奈何桥到了时, 声音都是带着颤音的。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就连一直以来都相对淡定的水染, 都重重松了口气。
不夸张的说,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被饿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商陆以前看过一个说饥荒的电视,里面的人都很狼狈, 看着就很惨, 可现在他才知道,真正饿久了的人, 不光是精气神,脸颊都是凹陷的。
手臂看着很瘦很瘦, 因为肉已经快速的减下去了,每一个伞人看上去都消瘦到了十分可怕的程度。
他们不得不披着斗篷,因为饥饿让他们更怕冷了。
就连原本结实无比的阎俊,此刻都成了一把骨头架子,饿到最后是不会麻木的, 只会越发疯狂的想吃东西,甚至……同类也会成为食物的一种。
商陆有时候睡觉的时候都会突然惊醒, 因为他总能感受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觊觎视线。
他们依旧很畏惧白降, 但饥饿会让人无法控制的升起各种想法。
往往这个时候, 白降都会轻轻拍拍商陆的后背, 像是在哄他睡觉,在发现白降是醒着后, 那些视线就又快速无比的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可商陆知道它们出现过, 像是一只只饿极了的野兽, 在等着找到机会将他撕咬。
也许是因为他在所有人里最不能打, 也许是因为在所有人能量殆尽的时候只有他面色红润让人很有胃口,总之,他成了最突出的那个人。
阎俊带着琉璃海的人睡在了外圈,用行动表示了琉璃海会一如既往的护住他,可看着瘦到连说话都艰难的阎俊,比起自己,商陆更担心他。
人终究还是要靠体力撑着一切的,琉璃海众人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战斗力了。
就连看似外表没有变化的白降,商陆也能感受到他从未有过的虚弱,他现在甚至推不开商陆的手。
商陆清晰的意识到,曾经保护他,让他可以安心躲在小小圈子里的人,此刻需要的是他的保护。
短短的二十一天里,他飞速的成长了。
他主动巡逻,做暗器,发送给琉璃海的每一个人,他在睡觉时光明正大的在地上铺设机关,在一个人想要靠近琉璃海,又被机关当场将手斩断后,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觊觎视线之后就减少了大半。
虽然看似只是断手,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量流血会发生什么,谁都想象得到。
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在队伍里。
虽然他没有死在商陆面前,可商陆很清楚,他的死亡是因为自己。
这是商陆第一次杀人。
哪怕对方是抱着想杀他的心来的,他只是反击,他也还是感到了巨大的不安与悔意。
那天的睡觉时间,他躺在白降身边,小声的问他:“你杀过人吗?”
白降现在很少说话,就如那些饥饿到骨瘦如柴的伞人们一样,但他的外表却没有多少改变,但当商陆询问时,他还是很快的回答了:
“杀过。”
他看上去依旧是那副摸样,背着弓,像是一座沉默却无法被人忽视力量的雕像,会给人一种他依旧强大的感觉。
可只有每天都紧紧靠着他的商陆知道,白降虚弱极了,他每一天,每一秒都在强撑,这种时候,商陆反而坚强起来了,他执着的握着白降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修长手指。
白降抬眼望向商陆,只有在面前人面前才透露出几分无力的苍白手指轻轻抬起,反握住商陆的手。
就在商陆以为他是要安慰自己的时候,白降居然笑了,这笑容很浅,却又莫名的让人安心:
“你做噩梦了吗?”
商陆唇微微动了动,他舔了舔干涩的唇,也冲着白降露出一个笑,虽然他觉得这笑容应该比哭还难看,这笑也没保持多久,也就两秒,就无法再维持在脸上了。
“嗯,做了。”
他很努力地想要维持坚强的外表了,可下一秒,白降却仿佛是失了力一般,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给了商陆一个冰冷的拥抱。
“我也做过噩梦,第一次杀人的那天晚上,那时候我很希望,有人能抱住我,告诉我不要怕。”
他的声音是很虚弱的,清冷的语调里,却又透出了温柔的色彩,他抱着商陆,轻声说着:
“商陆,我会抱住你。”
“所以,不要怕。”
走在前方的吴树回过头,她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冲着大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语气轻快:
“各位!我到目的地了!恭喜我吧,也恭喜你们可以出去了!”
阎俊撑着身体站起来,哪怕是如今这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他脸上也还是吃力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哈!我就说,老子怎么会死在这!”
其余伞人眼底也都迸射出了希望,哪怕他们奄奄一息,连动一动手指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他们狼狈的倒在地上,无声而又肆意的笑着,笑这场的离奇的重叠海市也没有夺走他们的生命。
在踏上奈何桥前,吴树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看曾度过百年的人世间,还是在看陪伴她走过这小小一段路的伞人,最终,她一句话都没说,抬脚踏上了这座不知存在了多久的桥。
看上去很普通古朴的木桥几乎在她上桥的那一瞬间便瞬间层层交叠起来,只一晃眼,便从一个平平常常的木桥,化为了一条由锁链架构而成的长长桥路。
商陆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忍不住感慨:
“这桥是只要有人走上去就会变成这样吗?”
“只有活海会。”
白降静静看着吴树一步步往前,在他们身后,原本平常的道路被沙漠迅速覆盖,灼热再一次来到众人面前。
这代表着她正带着自己的海市迎接永眠。
“神墓给了活海反悔的机会,无论这条通道有多长,都可以走回头路,但一旦踏上这座桥,进入到真正的神墓,就永远只能留在这里。”
商陆嘀咕一声:“那流程还挺多的。”
身后是沙漠飞扬,前方是陡峭悬崖,这几十天练出来的胆子让他敢低头看向下方那湍急河流:“还真是黄泉路,奈何桥,这就是忘川河吗?”
他问:“那这河水算不算真正的神墓?”
白降:“不知道。”
“有传闻,忘川河的距离很远,在坠落下去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事,但与通道相反,执念越深的人,反而会坠的更快。”
“进到忘川河后,执念会把人往深处拉,据说很痛苦,直到被拉住的人彻底沉没,他|她会忘记所有执念,永远停留在河水中。”
商陆恍然大悟:“那和神话传说里又对上了,不过以前进入神墓但是又没出来的伞人,不会就是不小心掉进忘川河了吧?因为忘了,所以才没有回来?那是跳进去立马忘,还是在里面待得时间越长忘得越多呢?”
“如果只沾了忘川河的一滴水,会不会只忘记一天或者一个小时的记忆?”
后面的阎俊一乐:“你小子还挺会联想,要不咱们放个桶下去,给你捞一桶忘川河的水试试?”
商陆啧啧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这不是马上我们就要出去了吗,我想捞也没时间啊。”
确实要马上出去了,不然气氛也不会变得如此轻松,阎俊都能开起玩笑了。
他哈哈一笑,明明身上没力气,还故作翻找:“有时间,怎么没时间,你等我……”
带着笑意的声音戛然而止,商陆笑着转头想问他:“等你怎么……”
他僵住了。
前一秒还在跟他说笑的阎俊口中正涌出大量的鲜血,胸口,正有一把利刃当胸穿过。
阎俊抖着身体,缓缓转头:“你……为什么会……”
在他身后,狞笑着的方晃摘下了斗篷,露出了那看上去丝毫没有被饥饿所苦的结实身躯,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眼中满是疯狂:
“我为什么会没有像你们一样虚弱是吗?我也不知道呢,但是管他呢。”
“阎哥!!”
商陆第一反应就是往这边跑来,阎俊吐出一口血,厉声道:“别过来!”
方晃武力值本就不弱,更别提他明显没有受到饥饿影响,商陆是器匠体质,绝对不可能玩得过他。
“对,小器匠,我劝你听点话。”方晃笑的越发狰狞:“我就说你们蠢吧,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竟然把唯一的机会用在一个器匠身上,现在好了,全都落在我手里了。”
他缓缓抽出捅在阎俊体内的利刃,鲜血溅在脸上,让他越发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充满了阴鸷的疯狂:
“别以为我不知道,琉璃玉没长腿!它是被人带进海市的!!!”他的眼神一一扫过已经被这长久的饥饿拖垮的伞人:“我只要琉璃玉,是谁!!是谁带着它!!!不交出来的话。”
方晃随手抓起一个无力反抗的伞人,随后一划,那伞人的颈动脉被割开,甚至发不出声音,恐惧着睁大着眼睛抽搐几下倒下。
他眼睁睁看着方晃狂笑着不停在自己身上制造出致死伤,只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这名刚有了回家希望的伞人就在一片血泊中,缓缓散了眼中神采。
现场一片死寂。
在所有人都丧失了战力的情况下,方晃无论是要对谁出手,都没有人能抵抗。
商陆僵硬的看着,他的胳膊被白降死死抓住:“不要过去。”
白降声音里的虚弱再藏不住:“他已经疯了。”
方晃确实是已经疯了,他拽着阎俊,不停地在人群中游荡,一边翻找一边疯狂咆哮:
“在哪里?!!琉璃玉放在哪了!!我知道就在这!!我知道它在这!!”
商陆看了一眼白降,白降对他点点头,他便轻手轻脚的上前,吹箭从袖口掉落,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快要到射程距离时,原本正埋头翻找的方晃突然转过身,他脸上依旧带着笑,一把扯过浑身几乎要被血液浸透人事不知的阎俊挡在自己面前。
“小器匠,如果不想你们家海首死在我手里,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他们五感减弱,我可没有,你再有动作,这一刀,就是划在你们海首脖子上了。”
看着神情僵硬的商陆,方晃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丢了吧,小孩子还是不要玩这种危险物品的好。”
商陆浑身都在因为愤怒而颤抖,但看着方晃威胁的将利刃抵在阎俊颈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顺从的将吹箭远远扔在地上。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方晃完全可以杀了阎俊,但他偏偏没有,显然,这就是他用来威胁商陆的把柄了。
“你还挺聪明的。”方晃呵呵呵的笑着,这个之前看上去还只是凶恶的高大男人此刻简直像一头野兽,他浑身都是血迹,却丝毫不在意。
他回头看看在不停往这边蔓延的沙漠:“我们应该马上就能出神墓了吧?时间可不多了,你帮我一起找琉璃玉,琉璃玉可是会被同类吸引的,你吃了琉璃玉,只要抓住你,琉璃玉藏不住的。”
方晃左右看看,见伞人们都倒在地上死死盯着他,他又是一个狞笑:
“干嘛都露出这么吃惊的表情?你们不知道吗?”
他指着商陆,几乎是用一个讲笑话的语气大笑着说:
“这是琢玉海的继承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就是连倩倩当初怀着的那个小孩,那个在海市里出生的天虚体!哈哈哈哈哈琢玉海的继承人怎么会这么废物呢,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伞人们都错愕的望了过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咬牙站在那的商陆身上。
“啊,你看上去好吃惊啊,怎么?你不知道上一个琉璃玉是你吃的吗?难道你真的以为,你爷爷奶奶是遇到抢劫犯才会被杀的吗?”
方晃呵呵笑着走到商陆面前,凑到他耳边,用着十分愉悦的声调轻声说着:
“那天不该在你掉进池塘后就走的,那时候你才五岁吧,雨那么大,身上又中了一刀,我还以为你掉进去后一定会死呢。”
商陆如遭雷击。
他缓缓的抬起头,与方晃四目相对,几乎听见了身体里血液崩裂的声音。
面前人的身影,与在那个雨夜里挥着武器的高大男人,渐渐重叠。
“是你……”
“是你杀了我爷爷奶奶。”
“嗯,对啊,哦不对。”方晃故作无辜:“怎么能说是我杀了他们呢,本来他们逃出去了一点事都没有,偏偏非要为了你这个天虚体回海市,要去争琉璃玉给你吃,啊……啧,这确实是我们第六海失误,谁能想到,琢玉海的海首夫妇竟然活着,还真让他们拿到了琉璃玉。”
“查了好久才查到他们身上呢。”他笑着笑着,突然阴沉下面容,直勾勾的盯着商陆:“你知道我发现那块琉璃玉已经被他们喂给你之后,我是什么感觉吗?”
“小小的,软软的,可爱的小商陆啊,吃掉了我追逐这么久的琉璃玉,我本来可以不杀他们的,但是没办法啊,看到你活蹦乱跳一天比一天健康,我就好生气,所以准确的说,是你杀了他们。”
“所以怎么才能不那么生气呢?当然是杀掉让你这么健康的爷爷奶奶了,只可惜那天时间有点赶,急着去见一位很重要的人,没能虐杀他们,真是遗憾。”
“还有你,那么大的雨,怎么还会有人在水里发现你呢?我真是想不通,说起来,你被送进孤儿院之后,他们是不是没告诉你,你爷爷奶奶的手脚都被砍断了,死!无!全!尸!好可怜哦~”
商陆目眦欲裂:“畜生!!!!”
他冲了上去,躲开了方晃的几招攻击,可惜最终还是被踢到了一遍。
方晃缓缓走过去,蹲在趴在地上恶狠狠看他的商陆面前:
“生气吧?生气你又拿我没办法,无奈啊,谁让你是器匠呢,说是器匠被众星捧月,可你们除了做武器,还会什么?”
他说着,猛地回头,望向正朝着自己方向拉弓的白降:“白爷,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你也就看上去没那么惨,你现在怕是连快走都不行了吧?”
方晃将刀贴在商陆脖颈上:“诶,你说,是杀了阎俊会更让你生气,还是杀了白降更让你生气?”
一旁的水染撑着身体坐起:“商陆,别上当,他在故意激你,你吃过琉璃玉,情绪波动越大,越能引出其他琉璃玉。”
“他是要用你钓出琉璃玉。”
“你话怎么这么多呢?”方晃甩出去一根细小铁签,瞬间穿透水染掌心,即使她竭力忍耐,也还是在剧痛下细微痛叫一声。
就在他的视线在冷冷盯着他的白降身上打转时,方爱突然惊呼一声:
“琉璃玉!琉璃玉在下|面!!”
方晃瞬间惊喜的起身,连滚带爬跑到悬崖边,果然见到下方水面上,琉璃玉正在那静静闪着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它在!!”
他手忙脚乱的拿出绳子,正往自己腰上绑,突然想到什么,动作猛然停下,转身望向商陆:
“你下去,把它给我取上来。”
“别动手脚,他们的命可是交在你手上。”
商陆咳嗽着起身,他像是试图站起来,又猛然趴下:“咳……我,我没力气了。”
“别装死,你吃了那个活海的琉璃,怎么可能没力气!”方晃又拽起阎俊:“是不是想看他死在这?”
“我真的没力气了,我身体弱,要不然大家也不会把琉璃让给我吃。”商陆吐出一口血,抬手无力的擦了擦唇角:“你刚刚踹我那一脚,好像伤到内脏了,我现在根本动不了……”
“你是玻璃人吗?随便踹一脚就吐血?”
方晃暴躁无比,不死心的捅了阎俊一刀:“快点起来,要不然我把你们海首丢下去。”
“不要!”
商陆挣扎着要起身,却努力了好几次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刚起身,又轰然到地,又剧烈的咳起了血。
方晃:“……”
他算准了很多事,唯独没想到可以吸引琉璃玉的商陆竟然废成这样。
关键还是他打的。
他烦躁的在原地转了个圈,想要伸手打商陆,又怕真一巴掌把人打死,只能收回来继续烦躁的抓头。
商陆吐着血抬头,祈求的看向他:“你不自己下去,无非就是怕其他人趁你下去把绳子解开,想让我下去,也是想用我来吸引琉璃玉,不如这样,那快碑……”
他费力的望向桥边的石碑:
“绳子一头绑你,一头绑我,绕在碑上,两端绳子一样长,我们一起下去,其他人全都绑起来,这样无论我们谁的绳子断开另一个人都会跟着一起死,够安全了吧?”
方晃脸上露出思索神情,他缓缓蹲下身,与商陆目光平视:
“你可别耍什么小花招。”
商陆死死的盯着他:“我当然也有条件,你发誓,我帮你拿琉璃玉,你不准再伤害他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晃忍不住的再次大笑出声,也不知道是在笑商陆的天真,还是在笑这听上去像童话一般的誓言。
“好,小器匠,我对你发誓。”
***
一根绳子,系着两端。
商陆浑身无力,几乎是被方晃一点一点放下去。
等他坠在上空了,方晃回头看了一眼被绑住的其他伞人,呵呵一笑:“你们耐心等等,我们马上就上来。”
沙尘暴在后方的缓缓席卷而来,他踩着石壁缓缓下落。
很快,方晃与商陆吊在了一条平行线上。
下方的琉璃玉发出莹莹的光,方晃掏出工具,它果然缓缓朝着商陆那边开始靠近,方晃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他越来越靠下,连带着商陆被绳子带着越来越往上。
“抓到了!”
他紧紧握着琉璃玉,眼底的喜色几乎要蓬勃而出:“向南,我抓住了!!我可以救你,我可以救你……”
——“应该是救不了了。”
上方突然传来商陆的声音。
方晃猛地抬头,却见商陆正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匕首,在割他的绳子。
“你疯了?!你割断我的绳子你自己也会掉下去!”
他疯狂的往上攀爬,可他为了拿到琉璃玉太靠下了,再快却也抵不过商陆的动作快。
“不然呢?信你拿到琉璃玉后会放过我们?你真以为我相信你的发誓吗?”商陆絮絮叨叨的说着,脸上还带着血迹,手下一刻不停:“我确实很怕死啦,但是反正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拉个陪葬的呢,你说是吧?”
只差一刀了,商陆却不再动作,面上显现出一种平静的麻木:
“听说坠入忘川河执念越深坠的越快,可能我们还没有坠下去神墓就关闭了,那样也许你和我都能保住一条小命,不过出了神墓,你可就不能这样无所顾忌了。”
他将刀落在绳子上,眼睛死死盯着方晃:“如果你没死,我希望最后杀死你的那个人,是我。”
商陆缓缓笑了:“所以,一起来赌吧。”
“赌你是现在死,还是将来被我杀死。”
方晃猛地睁大眼:“你这个疯子!!疯子!!!!你是故意的!你早就想好了!!”
绳子断裂,两人几乎同时坠下。
在方晃愤怒的吼叫声中,商陆反而大笑起来,他甚至微微转头,对着方晃吐吐舌头:“怎么样?我咬破舌头的血真不真啊?像不像内脏出血?”
方晃无法回答他了,他正在沉沉的坠落。
商陆望向上空聚集的沙尘暴,开始缓缓放开思绪。
这是一场豪赌,要么方晃拿到琉璃玉将他们全都杀死,要么被他拖死在这忘川上。
执念越深,下落越快。
他赌的就是自己没有深刻的执念。
虽然只是个传说,但万一呢?
看,方晃这不就快速的下落了吗?还不死心的宁愿撞到岩壁上也要减缓速度呢。
在他被摔得遍体鳞伤的情况下,下落速度竟然也和商陆保持了一致。
方晃带了攀岩用的器具,商陆也只能看一看了。
他回头看了看几乎近在咫尺的忘川河,无奈的回过头张开了双臂:
“看来今天是我们的死期啊。”
好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跟白降说再见。
方晃指甲早已扣的满是鲜血,他死死扒住岩壁,带着满脸的鲜血狞笑:“绝对不会,我不会死。”
然后,他就被岩壁那无形的力量再次逼迫着弹开手,又一次的不死心的抓住其他岩壁,反复循环。
这样残忍的人,死前也会如此拼命地挣扎啊。
商陆静静地望着上方。
然后猛地眼睛睁大。
上方正快速的坠落着一个人。
白降眼神坚定,身上没有绑任何措施,以飞快的速度下坠而来。
“白降???”
他怎么会掉下来?
他绳子是谁解开的?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许多的问题甚至都没有时间问出口,他便来到了商陆身边。
两人只来得及对视了一眼,商陆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拉他,却只能眼睁睁白降坠落到河中。
五秒后,商陆也落入河中。
一进去,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无数抓力在把他往河水深处拖。
痛——
剧痛——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仿佛有人在用刀一点点刮过那些被他所珍视的记忆,二十多年的记忆在这样深沉的河水中根本无法抵抗,商陆几乎只瞬间便痛的意识模糊。
方晃还死死的扒住岩壁,哪怕只一个脚尖挨到了河水,他也依旧受不住的大声痛苦尖叫起来。
在他死命的想要扯回自己的脚时,河水突然有了动静。
白降的身体浮了起来,他脸色惨白,只一眼便能看出来他承受了怎样的剧痛,但他的双手却是高高举起的。
被举着的,正是商陆。
方晃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白降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要先坠落深渊,才能将商陆从深渊里拉出来。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方晃的左边大腿已经整个入到了水中,上方却在此时开始掉落碎片。
吴树到了目的地。
她的海市要坍塌了。
所有的一切像是在一帧一帧往下破碎,很快就要到了他们这边。
方晃回头看向被白降举起的商陆,又低头看看自己落入忘川河的大腿,咬牙抽出利刃。
伴随着闷哼,如温白玉一样的选择,他锯下了自己的腿。
可就在活动的时候,琉璃玉却静悄悄的滑落到了水中。
“不!!!!!!”
方晃几乎要不顾一切的扑进水中寻找,可看看上方不停往下破碎的景象,他只能双眼几乎滴血的死死扒在岩壁上。
水浪在身上起起伏伏,商陆伴随着巨大的疼痛感睁开眼,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掌心里被塞了什么。
“商陆。”
耳边有人在叫他,他努力的试图在模糊的视线里去寻找。
“不要难过。”
商陆艰难的转过头,看到白降正湿着头发,他用脸,轻轻的蹭了蹭商陆无力垂下的手腕,那儿正绑着一条红绳:
“就算沉没,我也不会忘记你。”
他说着,突然望向上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商陆往上一抛。
无数碎片炸开飘落在商陆周围,时间仿佛慢速下来了,他被无数碎片中飘荡,奋力伸出手,却被碎片裹挟着往上空飘去。
“白降——”
一滴泪水从慌乱绝望的眼中滑落。
咔嚓——
海市破碎,碎片与伞人们一同在神墓中消失。
神墓的天,又变回了原来的阴沉无望。
死寂的墓中,白降沉在忘川河,微微仰着头。
——啪嗒。
他接住了来自商陆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