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妈被刺激到了,还想再动手,但是教导主任直接把她拦下,然后一个电话叫来了保安,把两个人带去校长室调解了。
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顾一冶还在望着那个方向。
副主任见他看得出神,打趣他,“一冶,平时看你都是学业为重,怎么?也会看女孩子?”
顾一冶收回目光,“只是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灰色的部分。”
那是光都照不透的地方。
副主任笑笑,“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也就喊了这几十年,几千年刻在根里的东西是很难一下子抹去的。但这姑娘有骨气啊,自家这种情况,还把机会让给别人。今后她自个儿可就难了,估计考大学是没戏了……”
“嗯……”顾一冶没有再细聊。
但于知晚的背影,却好像一颗种子,种在了他的心里。
生了根,发了芽。
再后来,顾一冶试图打听过于知晚的事情,知道了她完整的名字,也知道她在哪里上学,甚至将她的故事说给父母听,说服了自己的父母资助她完成学业。
他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但是后来,他再听说她的消息,已经是毕业后,老师告诉他,于知晚的弟弟车祸去世了。
而她在高二就辍学打工,也许去了别的城市,也许就在C市的某个角落,但顾一冶一直都打听不到她的去向。
不过,他倒也不是再没见过她。
第二次见她,是她在谢师宴上喝醉了。班里几个男生争着抢着送她,但是她大概是平日里被骚扰得多了,一个个拒绝得很干脆。
她想自己一个人,吹吹夜风,让自己冷静。
整个谢师宴,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毕业。
她会这么想让于知毅的女同学完成学业,就是希望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她。当她下定决心离开学校挣钱养家,于知毅却因为一场车祸丧命。
于妈几乎失心疯,把所有罪责都堆叠在她头上,把她轰出家门,那之后除了她发工资的当天会来电话要钱,其余时间,都宛若人间蒸发,也不让于知暖找她。
她形单影只,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自己身上真的有罪孽,所以命运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惩戒她。
顾一冶那天是同学聚会,他们聚餐的酒店和于知晚一行人只隔了一条街,不同的是,他聚会上当之无愧的焦点,因为他才大二就已经被导师选中保研,老师说起他都是满眼的骄傲和欣慰。
他在同学们的恭维和祝福里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跌跌撞撞往前走的于知晚。
他匆忙地跟同学道了别,也拒绝了一起打车的邀请,默默跟在于知晚身后。
他没想打扰她,只是觉得大晚上她喝醉了走在路上,实在太危险。
就这么跟着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听她哭,听她笑,听她自言自语,看她蹲下来对路边的草说话,看着她撞上电线杆还连声说对不起。
看她发傻,他发笑。
然后,一直来到了那栋她租住的老旧公寓楼。
门外路灯都没两盏,楼道里更是昏暗,灯一盏灭一盏闪,墙漆斑驳,潮湿腐旧。
顾一冶顿住了脚步,想着,送到这里,已经够了,再往前,就是越界。
但是于知晚掏楼门钥匙的手却在这时候顿住了。
她恍若有什么知觉一般,回过头,看向了顾一冶。
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他想躲藏已经来不及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抓了个现行。
顾一冶还在心里想着如何解释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个跟踪狂。
但下一秒,于知晚突然转身,一路小跑朝他飞奔过来,将他抱住了,“小毅!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我……”
顾一冶愣了一瞬,知道她是醉酒未醒,但她似乎太孤单了,就算把他当做鬼魂也能抱得如此义无反顾。
“妈一直说我恨你……但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弟,我怎么可能恨你?我被罚挨饿的时候是你藏吃的给我,妈不让我读书是你绝食反抗,也是你存零用钱给我买参考书……你出事,我比谁都难受。”
明明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是大部分孩子轻松可以得到的东西,在于知晚这里,却成了可以被一直铭记的感动。
不被爱的孩子最容易满足,因为太匮乏了,只要一丁点好都能填满她。
“……”
“但是他们都说,是我诅咒你害死你……”于知晚的眼泪奔涌而出,加上喝醉了更加不顾及形象,鼻涕眼泪抹了顾一冶一身都是。
顾一冶动作局促极了,想安慰她,又怕被人看到当成耍流氓,于是整个人就这么僵住。
她的哭相委实不能算是好看的,但哪怕这一刻他都觉得可爱。
他一定是中邪了。
顾一冶最终,只是将手掌,轻轻放在她头上,像安抚孩童那样,拍了拍,“他们胡说,有你这样的姐姐,你弟应该很高兴……”
于知晚似乎听进去了,抽噎着,渐渐没了声音。
但这时候,楼道门前的灯却亮了,一个女人拿着扫把站在了公寓楼门口,“喂,你谁呀你?你抱着小晚干什么?耍流氓?”
顾一冶一惊,下意识后撤一步。
结果于知晚居然睡过去了,他一退,她没了倚仗,就整个往前瘫倒下去。
他只好将她抱稳,然后尴尬解释,“她醉了,我送她回来,没想到她把我当成了她弟弟。”
房东太太显然不是很信任他,直接走过来,“追她的男孩子个个理由都多,你可别趁人之危。”
顾一冶连忙乖巧地摇头,摇成了拨浪鼓,脸也红了个透彻。
房东太太从他手里将于知晚接了过去,“行了,交给我吧,你可以回去了。”
顾一冶脚步顿了顿,没走。
房东太太睨他一眼,“怎么?还有事?”
“我想留个她的联系方式。”
“不行,骚扰她的可太多了。你想要,等她自己清醒了再问她要。”
“……”顾一冶失语。
“怎么?不高兴?”
“不,没有。我觉得她有您这样的房东,很安全。”顾一冶苦笑。
但是,那天之后,顾一冶纠缠于各种聚餐、宴请,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再去一次。
等暑假的尾声,他终于再一次找过去的时候,于知晚已经搬走了,房东太太说她换了手机号,联系不上了。
于是,那之后的第三次见面,就是医院里,剃着平头的于知晚,手里夹着烟,眼神落寞地隐匿在阴暗的角落里。
她眼底的光彩真的没有了,那种落寞,他的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似的。
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