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曼戴上防护手套站在铺着桃红色布巾的金属小桌旁,按住吱吱乱叫的小白鼠,静静看着黛丝露出了森冷的笑容,缓缓靠近吓破胆的小可爱,转眼变成了黑暗魔女。
黛丝一只手拿着透明的注射器,里面灌了满满的灰绿色液体,另一只手抱了只呲牙的长毛猫。
猫的身体僵硬地窝在黛丝手臂里,尾巴摊成了一张薄饼。
“乖点。”
黛丝点头后戴上手套,慢慢俯下身子靠近颤抖不止的小白鼠,手一动瞬间刺破它脆弱不堪的皮肉,将冰凉刺骨的液体注进喷张的血管之中,与火热沸腾的红色血液融为一体。
“还需要达到特定的温度吗?”
黛丝揉了揉她的乖猫咪,手指轻轻掐着猫咪的脖子,猫咪舒服地咕哝一声,双目直直望着小白鼠。
黛丝露出冰冷又魅惑的笑,说:“毕竟是化学反应,试一试也无伤大雅。”
“炉火上烤一烤起效更快。”
“海曼,您太残忍了,它还活着。”黛丝安抚着怀里的猫咪,温柔的说着等一会就能吃了。
海曼环视一圈周围的布置,如同站立在一座地上的光明墓地中。
与他同立的是数不可数的幽暗生灵,却早已被光亮刺破了肉体包裹下的灵魂,只有残留的破碎躯体在活人眼前冒着寒冷之气,翘首以盼入土的只有刚死的人。
被抠出的大象眼球在浸泡的液体中旋转,张狂地瞪着不知名的角落,仿佛在寻找回家的路;浸泡在玻璃罐子中的动物内脏交叉混在一起,食肉的与食草的生物不止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还能是内脏的相交相伴,在黑暗中相互慰籍并相互责备,相处友好的还能诉诸往日草原上同步奔驰的难得情谊;干瘪的骨骼早已不知道与躯体分离了多久,分不清已经忘记多久血液流淌的表面那种温暖又美妙的生命跳动的滋味了。
怪不得威诺和席恩要称呼这么一位面容娇好的女孩为狠毒的或者凶恶的黛丝,她简直是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炼制着起死回生或者致人死地药水的小巫婆。
试管和各色的液体摆在她的眼前和身后的玻璃橱柜内,彰显着冷峻着存在感。
除了黛丝与海曼,房间内部的存在都在等待着最后一滴水分的榨干,化成粉末后重新投入风与阳光的怀抱,幸运的或许还能与躯体的其他兄弟姐妹们重合,不用再和身边的同伴没话找话。
天知道,一头狼的舌头都在和一只羊的舌头说着羊肉的绝佳滋味了,馋得羊舌头都要流出了口水,谁知狼舌头又添了句羊舌头味道也不错。气氛瞬间尴尬。
“您是研究什么的?”海曼望着这杂乱的一切问,眼睛注视着能装人的透明容器。
“世界。”
“高深的学问。”
“是个人就能研究。”
海曼耸耸肩说:“我就不行。”
黛丝没有回答,但露出了含蓄的同情微笑。
海曼放下手中垂死挣扎的小白鼠,在这间散发着古怪化学药品的房间内等待了片刻,才关上墓地的深红窄门走了出去,返回治病救人的光亮药铺,继续执行造墓人兼守墓人黛丝的指令——寻找所需要的药品材料。
再进来的时候,小白鼠已经死了。
依海曼看,黛丝是个要成为出色药剂师的人。
黛丝轻轻叹息一声,将化成脓液的小白鼠捻了两下说:“又失败了,哎,脱皮的药水真是难熬制。格里芬太太的任务完不成了,这真是强人所难。”
话多的格里芬先生的家族世代养着一群沉默的牛,新上任的格里芬太太见不过它们如此逍遥而她却要刻苦地劳作,想要一种神奇的药剂来帮助牛脱皮,好减轻她的负担。
在上周一的早晨,她提着牛皮包来了,还将手里的耀眼珠宝展示了一番。
黛丝承担了这个任务,但她想一定是完不成了。
海曼没有说话,放下黛丝要求的东西走了出去,房间内多了种味道,腐败的血肉的臭味。
黛丝继续全神贯注地忙活着手中的“毒药”制作,脸上带上最轻松愉快的笑容,手中的试管来来往往,奏响一曲神秘的交响乐。
音乐停止后,药剂配好了,最后都进了另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白鼠的肚子里。
原先的小白鼠早已经进了长毛猫的肚子里,依海曼“经验丰富”的瞧人经验来看,此猫一定也不是凡物,身体积累的毒素一旦爆发对整个世界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管海曼在脑中绘制了怎么一副复杂的世界末日图,臆想着病毒爆发后的盛宴,黛丝却轻而易举地揭晓了长毛猫身上隐藏的真相。
“它是个垃圾桶,老鬼送给我的礼物。”
黛丝拿脚轻轻踢了踢长毛猫的身体,省的试管中的液体再将它头上的毛烧焦了,要不然老鬼又该讽刺地看着她了。
猫咪对着海曼轻轻咕哝了声,与刚才对小白鼠一模一样的叫声。
“绝妙的产物。”
“我也这么认为,与此地恰好相配。”
“有事情叫我。”海曼看着她身边一堆的药品和工具说道。
黛丝抽着空点了点头,又实验了一次她的血腥剥皮药剂。
这一次,没有用猫咪催化,结果同样是失败。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拿起晶莹剔透的试管又增加着五彩斑斓的药水,并记录着药剂的配合比例。
陆陆续续的失败后,黛丝放弃了这一项连她都觉得天理难容的实验,转而完成今日药铺老板的任务,利用上海曼搬来的工具和药品细细制作经久不衰的常备药,娴熟地将橄榄油、蚯蚓、葡萄酒和特殊的物质混杂在一起,调制着一种种神奇功效的药物。
药店的杂工也开始了研磨药剂,嘴皮上的功夫的练习暂时告一段落,劳苦劳力的体力活才是这些药铺杂工的专属活。手上被转盘磨了一圈的厚厚的茧子,算是弥补薄嘴皮的不足。
“明天继续做。大嗓门迪安,留下来消毒,辛苦您了。”
大嗓门迪安举起了手,将稀释过的石碳酸搬出来,眼睛盯着添加了色素而变得黄绿的杀菌消毒药剂皱了皱眉头,要不是加水了,它能将他腐蚀得骨头都酥烂。
忍住出口的话,大嗓门学徒舒缓下酸疼的肩膀,低下盯着黛丝的头,任劳任怨地将消毒剂喷洒在地面上。
临走前,海曼见识到了一番放血的救治疗法,浑身酸疼的老先生踏着新鲜出炉的雨水走进药铺中,要求放血来治疗他的老胳膊老腿。
“我浑身酸疼,救救我吧,给我放点血。”
“您会好的,要不了多长时间您就感受不到疼痛了。”
即将进棺材的老先生点点头说:“我也这么认为的,放血能治好我的疼痛。”
黛丝手捧着辛勤养殖的蚂蟥,逗了逗饥饿的小家伙。
蚂蟥的身体拱了拱,像个口渴的水牛,一头扎进病人的肉里。肉乎乎的躯体被血液灌满后,黛丝将蚂蟥拔了出来。
海曼不知道是不是他被希来束缚的太久了,这种吸血的方法难以得到他的赞同,甚至他见到老先生满足的叹了口气,心甘情愿地将口袋中叮当作响的金币爽快地掏出来后,认为这是一种无知。
这种困惑一直到黛丝出门后才得到解决。
“一群蠢货!”黛丝骂道,“一群不知道进步的病人才会产生一群不知道进步的医生,这群蠢货脑子里都进了消毒药水了,能将所有进步的病毒都消灭了……”
海曼知道不是他的原因,是这个时代进步的太缓慢了,让刚从牢笼中出来的他都不适应了。
“海曼说点什么吧。”黛丝骂完,心平气和地对海曼说。
海曼摇摇头说:“希望您能保持冷静,继续推动这方面的进步,不要生病了连粒真实的退烧药都没有。”
“在弥补了。退烧药没有广泛流传绝对是站在尖塔上的蠢货的错误,都用来拿来救治刽子手了!哪还有剩余的。”黛丝咒骂着战争,咒骂着被战争束缚着的一切。
“黛丝,您的身上肩负着了不起的责任。”
“谢谢您的捧场。改天在您身上做些小小的实验,希望您不会推辞。”黛丝一脸笑意的说。
“自然不会推辞,只希望到时候您不会放任猫将我吃掉了。”
“当然不会,我会完好保存住您的躯体,等待我出名的那一天。到时,我会宣告您对于我达成的伟大成就来说所做的重要牺牲,然后再将您请进金闪闪的棺材中,深埋地下供后人瞻仰。”
“那我一定不会孤独的,您的伟大成就背后一定布满了森森骸骨。”
两个人胡说着踏上了又在飘雨的街道,海曼及时将伞撑开,遮挡住先走一步的黛丝。
“小心点,在您的伟大成就达成之前,您可不能先与土地为伴了。”
黛丝低下头瞧着黑镜般的路面,提起裙摆轻轻地问:“您真的相信吗?”
“有何不信,每个人都有一些梦想,我看威诺都能长到四十米。”
黛丝噗嗤一笑,哗地一声裙摆散开,她伸手环住海曼的手臂,“这可低估他了,现在这小家伙该长到一百米了。”
海曼握了握伞柄,低下头对黛丝轻轻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是达不成的呢?”
“我们?”黛丝陷在那双星空般的眸子般疑惑地问,她眨了眨眼睛想要探寻深处,但海曼已经抬起了头。
星空从眼前消失,头顶依旧是密不透风的乌云,黛丝感觉心尖落下了一片蓝色的羽毛,轻轻搅动着一片快要溢出来的湖水。
“每个人都有梦想。”
“说的也是。”黛丝低下了头,指尖将耳畔的头发一圈一圈环在食指上,等到头后,又慢慢松开。
环住海曼手臂的那只手相比于今早来说,紧了些也近了些。
海曼一无所觉,他的全部身心都在脚下的水和手里的伞上,前方的路阴沉的吓人,像是一条幽冥之道。
等踏上林间小道时,海曼轻踩着潮湿的树叶,在伞的边缘窥见了一丝黑漆漆的头顶,不见天空只见树木。
两侧张牙舞爪的大树将这条道围了起来,连天空能遮蔽,阻断雨往下滴在土地上的梦想。
前方弯弯曲曲的小道仿佛走不到尽头,正在缓慢行走的两人像被一条诡秘的黑蛇悄无声息吞噬了,在寻不在出路的蛇肚子中前行。
头顶滴落的水是蛇的胃液,每一次滴落都能听到腐蚀的呲呲声。
饱腹一餐的大蛇窝在一边享受着,而可怜的食物却在它的肚中迷失了方向,直到筋疲力尽。路灯一直没有开启。
“海曼,走反了,往左拐。”
黛丝好意提醒又犯路痴的海曼,手指了指左侧有明亮路灯的一边。
海曼顿时定住朝右侧伸的腿,一点一点往后移动,踏上了正确的道路,光明重新回归了。“哦,抱歉,想一些东西入神了。”
“嗯,我看得出来。”黛丝轻轻笑了笑,如同一只在阳光下尽情飞翔的白鸽般纯洁,还带着点罕见的少女羞涩。
可海曼看不到,他的头正往右侧转,仿佛那条黑蛇刚才是存在的,此时却消失了。
漆黑的雾气一瞬间笼罩着湛蓝的眼眸。
与黛丝共度的一天落下帷幕。
与黛丝和席恩相比,威诺的生活要飘忽不定多了。
在阴雨的第三天清晨,威诺打着哈欠起了个大早。
比以往早起了一分钟,只为精心梳理他不受地心引力控制的头发,最后还是葛瑞斯帮忙才头发重新投入到科学的控制内。
“海曼,今天你要和我一起去玩了!”
威诺好像得到了一个珍宝一样乐不可支,捏住海曼的衣摆将小肚子吃得圆鼓鼓的才走下椅子挑选小帽子。
“我选哪一顶呢?”威诺举着两顶红色的小帽子问海曼。
“左侧的。”
“这一顶?”威诺高高举起了他的右手。
“不,你的左侧。”
威诺利索地左手上的帽子戴在头上,蹦蹦跳跳牵住了海曼的手。
“玩得开心。”正准备出门的席恩打趣着对海曼说。
黛丝将鼓鼓囊囊的挎包提起,路过两人时也说:“海曼,玩得开心。威诺,乖一点,不要欺负小孩子哦。”
威诺美滋滋地点头,绅士地托了托小帽子,小手朝着黛丝挥了挥,兴高采烈的说:“我会给你带油炸毛毛虫的,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不必了,威诺,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到处乱窜,我可不想在牛粪中拽出你的头来,这会让我感到见到了世界末日的,”黛丝翻了个白眼。“那不是意外。管好他,海曼,虽然任务有些艰巨,不过我相信您会完成的。”
海曼安静地坐在一边,指尖灵活地转着席恩临走前丢下来的一根烟。席恩的意思是叫海曼受不了的时候来上几口,保管烦恼一消而散,全身舒畅。
黛丝的裙摆如浓雾消散在眼前,转眼间海曼的面前就只剩下眼前的小家伙了。
“走吧,威诺,由你来带我走进真实的世界了。”
海曼将烟丢在一边,牵着威诺温热的小手踏出了门边,黑色礼帽轻轻落在头顶。
“海曼,我们要去哪里?”威诺躲在海曼撑起的伞下仰着头问道,恨不得立刻在雨中像一只活蹦乱跳的泥鳅一样狂奔。
“这就要问你了,你想去哪里?”
威诺的小脑袋在无太阳的时候像个孤独的向日葵转了转,顿时蹦出个好主意。
“跟着我走吧,勇敢的威诺会照顾好你的。”
两个人走了很久,难以想象威诺的小短腿居然不累。
穿过早起奔忙的商铺后,两人踏上了河岸的独木桥,共同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踏过,防止成为河中漂浮的白眼死鱼,走到陆地上猛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
穿过狭窄的晾衣服巷子,再沿着河水往上游走,人渐渐多了起来。
威诺小脸笑盈盈地与河边洗衣服的女人打声招呼后便带着海曼消失在人前,猫着腰溜进了灌木丛中的隐蔽小道中。
海曼紧跟着他,时不时搭把手,比如现在。
“海曼,帮帮我,我不知道我已经长到四十八米了。”
“伟大的成就。”
海曼走近将威诺卡进杂树丛中的身体拔出来,拒绝威诺想要他试一试的好意。
“海曼,有你真是太好了。”威诺一边整理身上的碎叶子,一边感谢着救他一命的海曼。“要不是你,我都要被这些可恶的毒枝干缠住了,等待着路过的英雄来救援勇敢的威诺了。”
“小意思。接下来去哪里?”
威诺指了指被他钻出个洞的杂树丛,趴在洞外塞进小脑袋转着圈地往内看了看,悄悄地说:“走进去,不过不要惊吓了老狗,它的睡眠严重不足,惊动了它会将所有人叫醒的。老了就是这样。”
看起来威诺对这一片的危险了如指掌。
等两个人绕着迷宫样的杂树丛找了半天,才发现正确的道路。
悄悄地越过恰好在小路上睡觉的老狗,两人又往前走了上千步后才到了威诺的目的地。
这一路可谓是惊险至极又瑰丽非凡,仿佛一路探险找寻艾哈迈德王子和仙女佩丽芭奴的那个神秘洞天福地。
海曼在这番凶险的历险中见识到了真正的小孩子,内心对这种难缠的生物充满了警惕。
黛丝担心的事情差点发生,还是海曼眼疾手快将逗牛的小威诺从“新鲜出炉”的牛粪上空抱住,才阻断了一场急行来的世界末日,为此海曼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乐呵呵的小威诺身上。
“这是什么地方?”
“真正的世界。”威诺瞪大眼珠说,小脸蛋涨得红彤彤的。
海曼顺着他的眼神往前看。
在铁围栏内,一颗红樱桃树映入眼帘,勾着小威诺肚子里的馋虫游动。
每一颗又大又红的樱桃都吸满了阳光的能量,在雨中散发着香甜的气息,诱惑着像威诺这样贪吃的小孩子,当然也有贪吃的大人。
“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全都是女孩子的世界。”威诺仰着脸说,小手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