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深第一次直面死亡,虽然以前曾经遇到很多次危险,但每次都有惊无险,受伤也是小伤,从来没有觉得死亡是如此的接近,看着那个年轻人在他前面毫无预兆地掉落,他的心就跟着掉下去了。本来是他在前面的,因为等后面掉队的哥们,他就在一处平地停了下来,那个年轻人就走到他前面去了,还笑着跟他摆手,明深依稀看见了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回以微笑,人就不见了。
明深跟着大家紧急救援,找到那个年轻人时,年轻人已经没了呼吸,看着搜救队将遗体带走,听见不知谁的手机里传来家属呼天抢地的声音,明深第一次想家了,他扭头对李林森几个说:“我回去了!”
“回哪里?马上就要到山顶了!”
“回家!”
哥们惊异地看着他,不可置信,他们还没见过半途而废的老七,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明深不待他们作答,已经开始下山。刚到达山下,手机响了,是明家兴的电话,虽然知道又会听见明家兴的斥责,还是接了,因为他想他们了,听听训斥也不错。
“你爷爷病了,不回来你可能就见不到他了。”明家兴在电话里吼。
明深立刻回答:“我尽快回家!”
电话那头,明家兴愣住,扭头对丁怡说:“小深说他尽快回家!”
这么顺利?丁怡也是一愣,往日想见一次儿子,总得打无数次电话才能让他回家一趟。丁怡看向明世繁,“爸,小深说回家。”老爷子当即决定,让医生把病情说得严重点儿。
明深到达医院时,已经做好了被明家兴骂的准备,可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想念他们,骂就骂吧,又不是没有被骂过。可是,当他踏进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爷爷毫无生机,看见他就非打即骂的爸爸低头沉思,见了他就埋怨个不停的妈妈在抹眼泪,他就觉得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过分了。假如掉入悬崖的那个年轻人是他的话,面前的三个人怎么办?他们虽然总是一付不待见他的样子,但是他知道,他比他们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爷爷是真的老了,明家兴也不年轻了,他不能再任性了。
“小深,你爷爷这样,我……”
“我知道,爸,我明天就去辞了工作,回家。”明深打断明家兴的话。
明家兴很意外,索性自己改了剧本,“你爷爷病得很重,我想和你妈带爷爷出国去看病……”
“好!”
“那家里这边……”
“我来,不过,我什么都不懂。”
“没事,爷爷这病迟些天去也没事,我先教你一段时间。”
“好!”明深答应得干脆利落。
明家兴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掩抑住心中的狂喜,假装很伤心的呼唤明世繁,“爸,爸,你醒醒,小深看你来了!”
老爷子慢悠悠睁开眼睛,他听说明深和一帮朋友去登山,途中有人掉下悬崖,老爷子听了,紧张得一口气没上来,后来知道不是明深才缓过来,但还是被吓着了。就和明家兴谋划着怎样才能让明深安分一些,索性就装病,想让明深消停一些日子。没想到明深竟然愿意留在家里做事,这就是意外收获了。出国就出国,给这孩子一些压力,让他知道生活不易,好不容易才骗得他愿意回家,当能得把机会利用好。
老爷子装作很严重,有气无力地对明深说:“也不知道我这病能不能好起来了,我也这么老了,该去见你奶奶了,不过我还有件事放不下。”
“爷爷,你说。”明深坐在病床前,看上去温顺得很。明家兴和丁怡看傻了,这么温顺的儿子他们是有多久没看见了,那还得追忆到明深上小学之前吧!
“爷爷有个老朋友,他前几年去世了,不过他的后人还在,我想见见他们,万一以后见不着了。”
“爷爷,你把地址给我,我去接他们。”就是爷爷身体安康,他也不会拒绝爷爷这个要求。
“就是这个地方,你小时候我还带你去过一次。”老爷子把地址写好给明深。
“爸,妈,你们陪着爷爷,我先去把单位上的事情交接一下,明天就去接爷爷的朋友,这样你们可以早些去给爷爷看病。”明深接过地址,说着话就大步离开了。
病房里三个人看着明深离开,明家兴还不放心,走出病房看着,确定明深坐电梯下去了,立刻关紧房门,三个人忍不住互相击掌,明家兴表扬老爷子:“爸,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老爷子沾沾自喜:“你也不差,你说,要是我当年投身演艺界现在是不是也是明星了?”
“那还用说!现在您肯定是老戏骨!”丁怡参与吹捧,“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出国啊!”
“当然,不趁此时,更待何时!”明家兴严肃起来,就把自己的计划一一说出。
“不过,爸,你怎么想到要见支叔家的人?”
“这一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支叔叔去世后,敬衡这个倔脾气,我们不联系他,他就不来找我们,我当然得见见他。我这次肯定趁着这个机会把支架装了,万一有什么事,我就见不着他们了。”
“不会的,爸爸,这手术很安全的。”
“是个手术就有风险,割个阑尾还会死人呢,万一回不来,我会死不瞑目的。”
“爸,你说敬衡也是,支叔去世后,我们请他到这里来,他就是不肯来。”
“你懂什么,人家觉得咱们是报恩,怕咱们难做。”
“我们哪里难做了?我还希望他们来,最起码值得信任啊!”
“你就想着你的生意!敬衡是个文化人!”
“爸,家兴学历不比支敬衡低,家兴也是有文化的。”丁怡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别人贬低她老公。
“你就是会护短!”老爷子呵呵一笑,他这儿子媳妇是真好,“照计划行动!”
暑假开始了,支浅和支敬衡商量去旅游。七月四日这天,天气很热,支浅在厨房忙碌,支敬衡进来看见支浅满头大汗,就说:“我来弄吧!你去凉一下。”支浅身子都没转一下,说:“爸爸,咱们还是把厨房装个空调吧,你来做不也是很热吗?再说,你做的菜又不好吃。”
“是要装个空调,怎么没早点想起来呢?你少做一点,我们又吃不了多少。”支敬衡看看灶台旁的一堆荤的素的,想帮忙又无从下手。
“菜都已经买了,不做好难道放着坏掉吗?”支浅推支敬衡出去,“爸,你去研究一下我从旅行社拿回来的资料,决定去哪儿玩。”支敬衡出去又转身,“小月,要不,你一个人去吧,说不定还能捡个男朋友回来。”
支浅专注地看着锅里:“爸,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小月,你是忘不了那个姓王的?还是姓纪的?”
“爸爸!”支浅抬头,做出生气的样子。她没有不想恋爱,只是没遇到合适的,她也真的不留恋那两个人。
支敬衡摇摇头,转身去研究旅行社的资料了。
“请问这是支敬衡先生的家吗?”院门被推开,伴随着低沉而礼貌的声音。
“是的。”支浅正专注地做菜,听见声音用围裙擦着手出来看,谁这么有礼貌,一口普通话,难不成又是爸爸的学生来看望他?那应该叫老师才对呀!
支浅抬眼看的那一刻,有些发愣,明深站在院子里,穿着明黄色的t恤,浅白色的牛仔裤。目光明亮清朗,嘴角微翘,温和地微笑着,声音醇厚低沉,说不出的迷人。好面熟的一张脸,耀眼的阳光更增添了他的光芒。
“爸爸,有人找你。”愣神之后,支浅喊客厅里的支敬衡,并引明深去见支敬衡。
“你是……”支敬衡显然也不认识明深。
“我是明世繁的孙子,明家兴的儿子,我叫明深。”明深自我介绍。支浅听了,更加恍然,这名字依稀也有几分熟悉,他们的名字怎么这么巧合,竟然是相反的两个字。
“哦!”支敬衡一听就明白了,赶紧起来,吩咐支浅倒茶。
“叔叔,我爷爷身体不好,想见见您,不知道您是否有空?”明深落座,彬彬有礼地征求支敬衡的意见。见支敬衡看向支浅,赶紧补充,“爷爷想请您一家都去。”
“小月,爷爷的朋友生病了,想让我们去一趟,你去吗?”支敬衡问支浅。
支浅正偷偷看着明深,听爸爸问她赶紧点头,爷爷在s城有位好朋友,生前曾经跟她提起过,反正也放假在家,去就去呗,旅游可以回来后再去。
因为到了饭点,支敬衡让明深吃了饭再走,明深没有推辞,欣然同意,支敬衡欲去饭店,明深表示在家里吃就好。支敬衡过意不去,就去街上买些小吃。
支浅去厨房忙碌,明深跟过去,支浅赶紧说:“您去里屋坐着吧,厨房里没有空调,很热的。”
“是很热。”明深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热浪扑过来,看看支浅红扑扑的脸蛋,有些歉意,说:“给你添麻烦了,早知道应该出去吃的。”
“不麻烦,你不来我们自己也是要吃的。”支浅见明深看着自己,心跳快起来,“你去凉着吧,我一个人就行,不用帮忙的。”
“我不会做菜,帮不了忙。”明深不是谦虚,他是真的五谷不分。看着汗珠顺着支浅的额头往下流,支浅眯起眼睛,应该是害怕汗珠流进眼睛里。
“怎么不装个空调?”这应该是明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厨房。
“是要装个空调。”支浅经常在厨房,却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该考虑一下,的确很热。
“你可以戴个运动止汗头带,这样汗就不会往眼睛里流了。”明深看见支浅扭头在肩膀的衣服上蹭去眼角的汗水,很想去帮支浅擦擦汗,看着桌旁的餐巾纸,终是没有伸出手。
“有的,忘记戴了。”支浅觉得有点丢人,此刻的自己一定很狼狈吧。
支浅双手在忙,额头上是亮晶晶的汗珠,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又专注的弄菜,发丝有些凌乱,贴着她的脸颊,明深就很想把那几缕发丝给撩开,却也只能看着,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可是,她长得真的很好看。他还从没这样仔细看过一个女生,更没觉得哪个女生如此好看,哪怕是在这样一个烟熏火燎、热得像蒸笼一样的地方。他看着支浅,越看越觉得熟悉,绝不仅仅是因为小时候爷爷带他来的时候见过。
院门响了一声,明深听见,探头看了一下,见支敬衡回来,就走了出去。
支浅有些紧张地把自己做的菜端上桌,她做的菜平常只有他们父女吃,口感也只有他们自己喜欢。
出于礼貌,支敬衡问明深:“要不要喝点酒?”他记得明世繁和明家兴都挺能喝的。
“不喝,叔叔,等会我还要开车。”
支敬衡一听也不再客气,“那就喝点西瓜汁?”
“好,我自己来。”明深看见支浅从冰箱里拿出西瓜汁,赶紧接过来,却不小心碰到支浅的手,这触感,很特别,是他没经历过的。
支浅慌慌地坐回桌子边,从明深进这个院子起,她就觉得自己犯花痴了。
明深拿起筷子,略有一些愣神,他好像很久没有跟家人一起吃过饭了,现在,他竟然有一种跟家人一起吃饭的感觉,而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在明家,他总是尽量避开跟明家兴和丁怡一起吃饭。他莫名地就喜欢这里,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
明深吃了几口菜,真心赞道:“妹妹厨艺真好!”
“好吃就多吃点!”支敬衡听见女儿被夸,很开心。
“好的。”明深也不客气,他一早出发,没吃早饭,现在胃口好得很。
支浅看着,抿嘴笑了,他喜欢就好。
吃完饭,明深表示还要开车到s城,能否早点出发。支敬衡同意,就和支浅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出门了。路上,支浅一直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明深,但就是想不起来,忍不住就盯着他看,她坐在后座,只能看见明深的右后侧脸,只能看见他脸部线条坚毅明朗,他不同于支敬衡的儒雅温润,却又显得特别想让人亲近。
明深感觉到支浅在后面看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下后座的支浅,确定支浅是在看他,有点得意,忍不住嘴角就翘了起来。支浅恰好看见,心跳就不受控制了,不好意思再看。闭上眼睛装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只觉得耳热心跳。只好不停地喝水,结果没多久她就觉得自己需要方便一下,可又不好意思说,僵直着身体,很不安地坐着。
经过服务区,明深轻声问支敬衡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下。支敬衡转身问支浅,支浅赶紧点头,看着明深打着方向盘的胳膊,每一块肌肉的线条似乎都很迷人,支浅慌乱地把自己的眼光扭向别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跟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自己今天怎么就像花痴一样了。
看着支浅涨红的俏脸,看着她理了一下自己的粉色连衣裙,就匆匆离开的身影,明深忍不住又笑了,听见她不停地喝水,他就知道她想去服务区了。他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支浅了。有一年圣诞夜,他途经一所大学,看见一个穿着粉红棉衣的姑娘把手中的一捧玫瑰一朵一朵地拆下,插到路边的自行车、电动车、汽车上,他汽车雨刮器上也被插了一朵。当时他还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卖花姑娘,可惜当时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想再看的时候绿灯亮了,他被车流淹没了。后来好几次经过那里,他下意识地看向曾经看过支浅的地方,可惜都没有再见到,谁知道他们原本应该是可以认识的,如果每次爷爷看望朋友他愿意跟着来的话。
支浅回来时,看见明深在看他,脸又红了,慌慌地在后座坐下,拿帽子挡住自己的脸,不让自己再去看明深,也不敢再一直喝水了。s城不是很远,但是要绕很多路,进城后,速度慢了下来,支浅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转眼间自己从这里毕业两年了。毕业后,她一直没有再来过。
支浅只知道爷爷有个朋友在这里,她认识明世繁,爷爷去世的时候她看见过,其他的一无所知,到了明宅,才发现爷爷的朋友竟然住着这样的房子,豪华也许算不上,但是很大,大大的庭院,五层楼房,不洋气,很朴素也很庄重。附近是一个公园,所以环境特别好。她有些紧张地拉住支敬衡,支敬衡拍拍她的肩。明深停好车,跑过来领他们前行,明世繁坐在轮椅上,由明家兴推了出来。看见支敬衡,明世繁有些激动,抓住支敬衡的手,“敬衡,咱爷俩多少年没见啦!你爸不在了,你就不来看我啦!”
丁怡则拉着支浅的手,一脸惊讶地赞叹:“哎呀,这就是小浅,那么小的婴儿,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啦!”
支浅不好意思地看向支敬衡,支敬衡告诉支浅,明宅落成的时候,他和爷爷曾经带着支浅来过。支浅从没听爷爷和爸爸提过,忍不住小声问:“那我怎么不记得?”
明家兴在一旁听见,乐呵呵地笑着说:“你那时应该才几个月吧!怎么会记得。”
“这么久啦!”
“是啊,这么多年,你爷爷和你爸就来了一次。”明世繁看向支敬衡,“敬衡,你要多来走动。”
支敬衡笑笑,并不作答。支浅看见,就知道爸爸并不想来,就像她曾经无数次询问过妈妈的事情,或者催着他给自己找个新妈妈一样,他都是这样令人讨厌的笑笑,从来都不回答。
长辈们叙家常,支浅也在明深的介绍下认识了明家的人,跟支敬衡差不多岁数、头发稀少秃着肚腩的是他爸爸明家兴,打扮时尚又美丽的妇人是他妈妈,轮椅上的不用介绍她也知道是爷爷的好友明世繁。
晚饭时,明深坐在支浅身旁,每每有菜端过来,他都问一下支浅:“喜欢吃吗?”支浅害羞,出于礼貌就一直点头。于是,他就总是夹一些放支浅的碗里。支浅也无心注意是些什么,明深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一开始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后来支浅实在吃不下了,小声告诉明深她已经吃饱了,不用再夹菜了。丁怡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推推明家兴的胳膊,让他看看她们的儿子在做什么。这么一弄,正在说话的四个大人都看着他们,支敬衡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因为小时候的明深就挺会照顾人的。
但是明家三个大人都张大了嘴看着明深。
明深放下勤奋夹菜的筷子,也发现自己有些反常了,故作镇定看着自己的父母说:“妹妹第一次来,我怕她不好意思吃。”
“哦!”大人们继续吃喝说话,支浅觉得自己整个脸都要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