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拂,夕阳西下,入山的古道旁,一辆囚车停靠在路旁。
步惊雷斜靠在囚车内,他披头散发,身上的囚衣已经污垢不堪,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双眼饥渴地盯着囚车旁,正吃着炊饼、喝着清水的两名捕快。
“两位……”他咽下一口唾沫,喉头因干涸而咯咯作响:“可否给点水喝?”
一名捕快白了他一眼,并未理会。
另一名捕快一听,嘿嘿一笑,扭头看向道旁,嚷道:“头儿,这玩意儿要喝水。”
古道旁的一株大树下,围坐着另外十名捕快,居中一人正是蒋捕头。
“喝水?”蒋捕头咬了一口卤鸡腿,砸吧砸吧油腻腻的嘴,歪嘴一笑:“老爷我来瞅瞅。”
说罢,他站起身,晃晃手里的葫芦,慢悠悠走了过来。
“步公子啊,听说,你想喝水?。”蒋捕头走到囚车旁,歪着头,看着步惊雷笑道。
步惊雷将头扭过一旁,默默点了点头。
“您这一路,不是挺得瑟的嘛。”蒋捕头阴阴一笑,说道:“咋了,才两天没喝水,这就焉儿啦?”
步惊雷眼中流露出恨意,沉默不语。
“得嘞,老爷我,这就给你喝水!”蒋捕头嘴角一挑,翻身跳上囚车,将手中葫芦举到步惊雷头顶,手一转,辛辣的酒倾泄而落,浇了他一头一脸。
“哈哈哈!”,“哈哈!”,“呵呵。”
一众捕快看得哈哈大笑,步惊雷则任由酒水在脸上滚落,眼中已是怨毒一片。
就在此时,前方的山道上,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蒋捕头向着前路方向望去,只见有三人骑着马,正朝此处疾驰而来。
片刻之后,三人已策马走到近处,蒋捕头借着夕阳余晖,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
“田……田老爷!”蒋捕头朝着来人叫道。
原来,骑马前来的三人,居然正是返回锯县的田县丞,以及两名县衙的差役。
“蒋捕头?”田世禄拉住了缰绳,也是一脸惊讶地看了看这边:“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蒋捕头忙跳下囚车,走到田世禄跟前,扶着他下了马。
“咱们这是啊,奉那位爷的令,将人犯步惊雷押送到郡城去。”蒋捕头谄媚地给田世禄弹了弹灰尘,笑着说道:“老爷您公干妥了吧?这是回锯县吧,嗨,今儿真巧了嗨!”
“为何只有他一人?”田世禄指了指囚车,问道:“人犯步云松呢?”
“那位爷说,步云松他自己个儿亲自押送,两人不可一起走。”
“这是为何?”田世禄皱了皱眉头。
“您佬有所不知啊。”蒋捕头说:“您前脚走,后脚县牢就失火了,听说啊,是天机道干的,就是打算劫狱呢!所以,才不敢让人犯继续呆县里了。”
“人犯一直没招供呢,就这样送郡城去?”田世禄心中,突然隐隐有些忐忑。
“招了!咱这手段,您也知道,这回啊,那老头招得可痛快了!”
“招了?一个月都没招,突然这就招了?招了啥?”
“不但招了,他还认下了烧县库杀官兵的事!”蒋捕头一脸得意,将头凑近田世禄的耳朵,嘀嘀咕咕了老半天。
“什么?!”田世禄突然脸色煞白,一把揪住蒋捕头的衣服,焦急问道:“你再说一遍,那步云松……是如何说的第四支运粮队!何时进锯县?路线如何?有多少人?”
“老爷您这是……”蒋捕头一脸懵,说道:“他招供说,第四支队伍……应该是昨日一早进锯县地界,从归云山出来,沿着官道南下,有一两百人跟着,毕竟有一千多石粮草啊。”
田世禄一听,身子晃了晃,眼见就要向后栽倒,蒋捕头忙一把扶着他。
“老爷,您这是?”
“你,你,你……”田世禄一把抓过蒋捕头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些消息,你是不是都和曹……说了?”
“是,是啊。”蒋捕头有些尬尴说道:“要是老爷您在,小的肯定要请示,这不是您不在嘛,所以就……”
“那他们动手了?”
蒋捕头点点头:“我走之前,他们拿下了前三支,都和那步老头说的一般无二。现下,估计那第四支,应该也被拿下了吧。”
“曹大人说了!”蒋捕头突然两眼发光,眯眼笑着说道:“回去,会好好答谢咱们。”
然而,田世禄并未搭理他,只是默然看向一旁,似乎若有所思。
“田,田老爷?”蒋捕头畏畏缩缩地说道:“您老是不是怪小的,擅自和曹……说了这事?哎,没事的,我之前……”
田世禄突然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无妨。”田世禄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怪你。”
说罢,他警惕地向周围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山峦,幽幽说道:“翻过这座山,就到平原郡了…..”
“是啊,反正咱们人多,小的打算今晚连夜翻山,早些把这差事结了。”
田世禄点点头,依旧淡淡道:“那你们早些走吧,我还有急事,先回锯县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蒋捕头,领着两名衙役骑上马,头也不回地就向锯县方向疾驰而去。
“今儿奇了,跑得这么快,跟鬼撵似的!”蒋捕头摇摇头,转头招呼道:“好了,别歇着了,快上路吧!”
……
离开了蒋捕头一行,向锯县方向行了大约五里,田世禄突然停了下来。
“二位,我突然想起一事,要回去问蒋捕头。”田世禄对身旁两名衙役说道:“你们继续回锯县,不必等我。”
“老爷,这荒山野岭的,不安全啊!”
“少他妈废话,老子也是军武出身,真要干架,你们还不是老子对手!”田世禄怒道:“让你们先走,你们就先走!”
说罢,他调转马头,朝着来时方向便策马而去。
一炷香功夫,田世禄便回到了之前遇见蒋捕头之处,此时,此处已经空无一人,他望四周望了望,判断四下无人后,便下了马,牵着马走入了古道一侧的密林深处。
……
落日后的山中,已是晦暗一片,清冷的月光透过层叠的树冠,在林间的空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黑夜下的林中,隐约有无数人头攒动,一双双隐含杀机的目光,静静地盯着山道之上:蒋捕头一行人,举着火把,正在山道上蹒跚而行。
“执令,那姓萧的狗官倒没说谎,押送公子的队伍已进了伏击范围,何时动手?”一名头缠黄巾的壮汉,轻声对身旁的老者问道。
老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山道上的囚车,此人正是天机道衍州执令步云松,此时,他已全身披挂了甲胄,头上也缠了一方黄巾。
“动手吧,一会儿,切记不要伤了囚车中人。”
“诺!”
片刻之后,“啾!”随着一声响箭的尖啸,一支羽箭从林间射出,准确扎进了囚车旁一名捕快的脖子上!
“杀啊!”,“杀!”,“杀啊”。
顷刻间,林中响起一片片喊杀声,无数火把在黑暗中亮起,与此同时,“嗖!嗖!嗖!”数百支飞箭从山道两旁的树林中射出,朝着捕快们倾泻而去。
捕快们还没有回过神,便被暴风骤雨一般的箭雨全数射成了刺猬,含蒋捕头在内,十二名捕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横尸当场!
原本寂静的山林,现在已热闹异常,万余支火把,依着山势,遍布于林间,层层叠叠的火光,连绵到远处,宛如夜空中的繁星。
“我儿,受苦了!”步云松从人群中走出,一把扶住刚刚从囚车中下来的步惊雷。
“爹!”步惊雷泣不成声,握着父亲温暖的手,跪在了地上。
“都过去了,过去了。”步云松宽慰地抚摸着儿子的头,笑道:“你总算还是赶上了!”
“赶上?赶上啥?”步惊雷抹了一把眼泪,困惑道。
“圣教法旨前日送到了为父手上!”步云松激动得满脸通红,高声道:“法旨明令,号令天下教众,今夜举事!”
他将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步惊雷扶起,接着道:“内堂率总坛,领百万教众,今夜起,便会席卷中州!我们衍州分坛,受命即刻南下,攻取衍州州治---清河府,以资策应!”
说罢,步云松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圈,高声大喝:“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奉天伐纣,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顿时,山林各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声势之大,直上云霄!
“出发!兵发清河府!”步云松手一挥,又是一声大吼。
“呜~~~~”悠长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在月下的群山间反复回荡。
一片片火光中,无数杏黄色的旗帜被高高举起,漫山遍野,一望无际。
密密麻麻的火把开始汇集、流动,宛如一条火龙蜿蜒于山林之间,向着南方翻腾而去!
……
“哒,哒,哒。”清晨,清寂的林间,响起了一串马蹄声。
田世禄骑着马,来到了昨夜捕头们遇袭之处,他策马缓步靠近囚车,缓缓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在林中藏了一夜,昨夜山林中喧嚣震天,他自然也听到了。
“天机道果然反了……清河府。”他转头望向南方,喃喃自语。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锯县方向,恨恨道:“果然如此,如真如此!刘钧、萧玮…..时机把握得真好,果然好谋划!”
“果然好谋划啊!呵呵,呵呵。”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定了定神,目光深邃地望向前方。
“驾!”猛然一扬鞭,田世禄朝着平原郡城方向疾驰而去。
岁寒冰消东风起,万红竞染满乾坤,上穷碧落下黄泉,人间峥嵘又一春!
旧的历史悄然逝去,新的篇章,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