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手中动作一顿,仍旧是维持着笑意,将佛珠收入袖中,而后轻抬手,示意其稍安勿躁,“急什么,慢慢说。”
赵姑姑稍抬眼,环望了一眼周围,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额头抵着地,声音里带着颤意,“假山下湖边那处……溺亡了两个宫女。”
在场人俱面面相觑,心道不过是两个宫女罢了,大可自己处置,何故来寻太后的不痛快。
本是喜庆的日子里发生了这种事情,太后的面上笑意消失,没有什么表情,手里的佛珠又开始转动起来,已然不悦。
“禀皇上,禀太后,”孙公公最后还是接过了这话茬,也不看皇后的面色,只说道:“是皇后宫里的两个宫女。”
“这……”孙公公把身子伏的更低,心中暗怪赵姑姑是个憨货,也不算是多大一件事情偏生要此番时候过来,这不就是寻太后晦气嘛。
那宫女就算是皇后宫里的又如何,总归是个奴婢,又能有多重要,真是一个掂不清轻重的家伙。
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太后自然不会责怪自己,只怕这赵姑姑是要惹不痛快了。
周遭皇亲低了低头,早知便不贪这一杯酒,早早地从朱雀门回府算了,何必来添这一件麻烦事儿。
皇后袖下枯瘦的手指猛然一握,面上仍旧是端着笑意,对太后道:“此事本宫的确是不知情,许是那两个丫环念及今日太后您的生辰,心里头也是高兴,故而一个不慎便……”
丞相和夫人早早地便回了府中,井三不知何处去,但此人向来没个安生的落脚地,故而未曾寻他。
这番说辞也没有问题,但是到底太后还是不快的,不咸不淡的点了一下头便退场了,皇帝未曾表态,御驾往妙婕妤处而去。
季玲珑嘴角抿起笑来,抱着淑妃的胳膊面上升起一坨酥红,“咱们走吧,本宫乏了。”
两位大角退了,她也不顾及皇后的心思,便领着淑妃一起回殿了。
这番太后虽未表态,可却是实实在在的落了皇后的面子,场上的几位王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端起酒盏来又灌了自己一口,只当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还算是嫡亲的皇亲,几位王妃却是尴尬的低下了头,几个向来不喜皇后的交头接耳了几句,捂着唇笑了笑,便搀着自家夫君告辞了。
“今儿是叫皇后生了好大一场闷气,”淑妃笑了笑,她身后的宗衍为她披上披风,“偏生这人已经没了,算是有气没处去撒,真真是憋屈呀。”
“她憋屈的时候不止这一次了,多多少少倒是无所谓,”月光打在季玲珑的面上,宫人手中的灯笼又为她添了几分暖意,“总归是要带下去的。”
琉璃灯打出来的光好看,她一步一步的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忽然觉得这宫墙也不算太深,好似还能望见个底。
她心里忽然落得个轻快,手指搭在春杏的臂上便弯了眸子。
前些阵子太医说过,温贵妃寒气入体,若是日后不好些照料的话只怕还要发一场大病,昭阳宫的宫人的确是好好照看着这位主子,怎奈何这位主子不好好爱惜自己。
也没得个旁人知道,她今夜落了水,回宫时还是好端端的模样,唇色也是红艳艳的,没出现任何的端倪。
到了约莫丑时的时候,值夜的宫女听见几声压抑的咳嗽,初时惊醒左右望了一遭,只以为是酸梅夜里乱叫,心底没太在意,后又听见了一阵儿,便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娘娘?”
季玲珑的手死死的抠进锦被里,不让自己出声,她身上冷的厉害,把被子裹了又裹还是没生出些暖意来。
她往被里缩了一下,总感觉被外的空气里边带着刀片一下一下的划着她的嗓子,十分的不好受,总是要咳出来。
待到她开始昏昏沉沉的发热时,一股冷风又灌了进来,添了分清凉,算是好受了些。
“先拿这帕子沾湿了水给贵妃娘娘放在额头上降降温,”李太医的山羊胡子捋了又捋,有些焦急,“被子捂严实了,可得把这汗给捂出来才行。”
贵妃娘娘丑时发了病,宫里遣了人半夜把最厉害的老太医从家里给抬了过来,最后看了一趟,整个昭阳宫在午夜又开始忙活起来。
苍黎黑着脸坐在屏风外,发丝略显凌乱,应当是匆忙过来,昭阳宫的宫人都战战兢兢的,弯着腰不敢说一句话,里外忙活着贵妃的事宜。
春杏在里间伺候着,暗抹眼泪,又不敢发出什么动静唯恐叫外头那位知道,只借着给季玲珑捂被子的时候迅速地揩一下,另一只手按着往床上爬的酸梅,最后一咬牙狠心将小猫给关到了笼子里。
季玲珑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上却出不来汗,面色通红,最后被扶着喂了几勺热水又灌了两口姜汤才堪堪的开始出汗。
李太医这才松下来一口气,对苍黎说道:“贵妃娘娘发汗了,想来问题应该不大,臣再开个药方,只要贵妃娘娘能静养着,按时吃药,便能好全。”
他心里一根弦现在还是紧绷着,若是有人看得见,指不定可以去弹首曲子给大伙助助兴。
谁知道这个温贵妃又是怎么在折腾,一天到晚不得安生,连带着他整日也是心惊肉跳的,唯恐这位娘娘发生了什么,然后自己老命不保。
“贵妃这病仅仅是因为风邪入体吗?”苍黎不信,他的眉深深的锁着,心里想起这两年发生的一些事情来,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又问道:“可曾有药物原因?”
“这个倒是没有,只怕是贵妃娘娘服用了生冷之物导致的。”
春杏在里头听着,将手里的帕子给拧干,又把季玲珑想要伸出来的手给按了回去,最后叹了口气,继续守着。
由于贵妃病情原因,皇上将去往热河行宫避暑的事宜后移,态度明摆着便是贵妃的病什么时候好全了,那便什么时候过去。
宫中淑妃与妙婕妤倒是不以为意,只是贤妃却咬碎了一口银牙,又开始不满起来,不满终归是不满,却也不敢表个态,也不去皇后那儿了,毕竟皇后刚吃了这么一个亏,指定郁闷着呢。
众人再次叹惋,皇上对这位贵妃,当真是宠极了。
——
傅迟总是能够得到季玲珑的消息,原因无他,毕竟苍策在这儿,小孩子总是向他倾诉许多,其中便包括苍黎为了季玲珑而延迟行程的事情。
“温娘娘怎么就又生病了,”苍策撅着小嘴,一副既不满又难过的神情,“她总是生病,李太医的腿都要跑瘸了。”
李太医便是宫里据说医术最高超的太医,因为年岁已大,故而很少过来太医院,却是为了这位娘娘,三番五次的被从家里抬到宫中来。
若是此次平城之行,傅迟作为太子的启蒙老师,自然也是要跟着过去的,而且,平城是他的故乡,他回去也可以看望一下家人与乡里。
“我讨厌生病,”苍策叹了一口气,肉脸皱在一起,“生病了总是要喝药,而且我母后也总是生病,生病最讨厌了,温娘娘也讨厌。”
闻言,傅迟望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问道:“太子觉得贵妃娘娘讨厌生病吗?”
这个问题不算难,苍策略微思考了一瞬,然后给出了答案,“应当是不喜欢的,没有人会喜欢生病。”
“那太子是不是在怪贵妃娘娘因为生病所以导致前往热河行宫避暑的行程延后?”
“其实说不怪自然是不可能的,”苍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说道:“但是温娘娘也不是故意要生病的,所以我不能怪她。”
傅迟点头,而后动作一顿,好像……
这人还真是可能是故意让自己生病的。
他叹了口气,摸了一下袖间的一只耳坠,这是他昨夜里在太后宫中拾到的,就在那位从湖里爬上来的地方,也不知另一只在何处。
本来他不过一个四品詹事,是没有资格参加太后的寿宴,怎奈何小太子实在是看重他,硬是给了他一份请帖,是随着太傅一起去的。
袖间的耳坠触手莹润,是玉挂珍珠,款式也简单素净,若不是他昨日也在,也是不能够想到这是此人的物品。
傅迟长睫微垂,望了一眼福寿宫的方向,也不知另一只耳环在何处,若是被太后或者皇后找到了……
他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思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与他又有何关系,自己能够替温贵妃瞒下来这些事情,算是还了那几两茶的恩惠。
“傅詹事,”苍策起了些困意,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于是想了想,开始说起其它的事情来,“好像以前温娘娘从来不生病。”
“我也不知道,这是母后说的,总之温娘娘以前身子极好,是这两年才开始多病痛,是何原因我不了解,但是遇上雷雨夜的话,身边总是有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