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章青酒突然转过头来。
楚澜神色一怔,连忙敛去眸中情绪,恢复了他向来的波澜不惊,上前两步,行至章青酒身边:“我在。”
清清脆脆的两个字,让章青酒的心脏募的一抽。
他没有问她自己唤他是为何,也没有如过往那般颔首回应,而是说了“他在。”
哪怕是电光火石,可是那种极致的默契彼此又怎么会感受不到那看似细微,实则强烈的变化?
不过是,互相成全罢了。
但更多的,到底是楚澜在包容她啊……
微微一笑,章青酒上前挽住楚澜的胳膊,“人族,不久后也能够恢复如初了。”
从下令不得再行杀戮,到如今半个月有余,从上京城一路过来,已经没有了饿殍满地,横尸乡里的场面。
荒废的田地已开始翻新,翠绿的禾苗尖儿迎风招展,山下的桃李结了青翠的果子,鸟儿落在枝头放声歌唱……
楚澜稍稍侧眸,便看到章青酒眼神里的满足与笑意,嘴角动了动,重重地点了点头,“会的。”
这不是憧憬,而是……既是她的心愿,他便会不遗余力去实现。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怪不得旁人。”见楚澜答应,章青酒似是松了一口气,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手臂上,“就像我知道你当初为何会那样做。”
楚澜身体一僵,脸色微变。
章青酒苏醒之后,还从未和他说起过此事。
他的阿酒,这个时候都要同他说这些吗?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另一只手轻轻拉住那五指紧握的手,章青酒的声音似带着几分缥缈。
“但是就像你为了让我活,而选择牺牲他们;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选择牺牲我。想活着,没有错;但为了自己活而伤害他人,却不对。”
所以,本质上楚澜的选择,和他们并没有不同。
倘若说不同,那便是楚澜对人族百姓平添了一分失望。
于情于理,无可非议。
“可是楚澜,我们扪心自问,自己真的能够做到大公无私吗?一次或许可以,但两次,三次呢?你还能够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那些百姓也许一开始并不打算做出激烈之举,但耐不住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耐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挑拨。
就像人皇伏羲万年前可以义无反顾地牺牲自己拯救苍生,却在万年后宁愿舍弃苍生来让她活。
历经了世事沧桑,又怎能够要求初心不变?
或许有,但万里挑一。
“所以,我们只能接受这世间所有的不完美,接受自私,接受虚伪……因为这本就是万物合理的天性。你如此,我亦如此,清虚也是如此,谁都无法摆脱。”章青酒眯了眯眸子,说道最后一个字时,唇角不由得弯了一个弧度。
这些话,她许久之前就想和楚澜讲了,但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这样,他便会用心地记住了……
楚澜沉吟了许久,轻轻颔首,喉咙里透着些许沙哑:“好,我记得。”
听到楚澜答下,章青酒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很怕狗男人翻脸不认。
那她就真的会黔驴技穷了。
不过……
转头看向楚澜,章青酒迎着风眼神里的笑容又多了两分。
这个她两辈子都看上的男人,她舍命都要留住的男人,不管何时都对她有着致命诱惑的男人,又怎么会让她失望?
“如今四族百姓只剩人族和巫族,楚澜,你说让巫族回到人族中去好吗?”章青酒抬眸看向山下那些扛着簸箕锄头,开始从田地里出来往回走的巫族百姓。
“你若想,那就让他们回。”楚澜道。
“那就回吧。”章青酒眯了眯眸子,“虽然这里安逸,但这万年的生活,却也太过虚幻。”章青酒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多了些许愧疚,“到底是我对不住他们。”
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不仅是说楚澜,更是说她自己。
经历了这些,她才明白清虚所谓的“恶”到底是什么。
倘若拉下神坛,她同样将满身疮痍。
毕竟她不止一次为了楚澜,而牺牲了巫族的气运……
只不过幸运的是,巫族百姓,不曾怪罪。
“阿酒,你……”
“其实我很早之前便在想。”楚澜想说什么,却被章青酒打断,“巫族百姓有着那样的天赋,究竟是好还是坏。”
“何意?”楚澜瞳孔微微一缩。
章青酒眯了眯眸子,许久才开口,“身有异术,或被簇拥如神明,或被敬畏如妖鬼,久而久之,便是异类之所在。”
异类,最终的结局要么被同化,要么被灭绝。
而这,也是在杀清虚时才明白的道理。
万年前的那场灾难,虽是偶然,但却当真无迹可寻吗?
仔细回想,妖族之强大不早就被其他三族所忌惮?
当年没有发生那场灾难,那千年后,万年后,便能够一直相安无事嘛?
这个答案,她不敢深想。
她甚至不敢深想,父神为何会留下他们四族,却又留下了那样一个禁忌……
不知何时,楚澜拥着章青酒坐了下来,风吹过山岗,姹紫嫣红的花随风飘荡,如同一片花海波浪。
楚澜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出来,“阿酒想要如何做?”
“巫族的圣物,已经失去了效用。”章青酒轻轻叹了一口气,“百年内,气数将尽。但若与人族结合,血脉融合,便也算族群延续。所以,还得辛苦你费心安排,待得他们出去后,不用寻一个州安顿,让他们到各个州去,会有难度,但是我想你定然能够做到的,对吗?”
“阿酒所托,必不相负。”楚澜缓缓点头,将靠在自己手臂上的人儿轻轻拥进怀里——
此时的章青酒,已没有气力自己坐直身体。
察觉到楚澜的动作,章青酒微微一笑,“还有安乐和晏清……”
“别说了,阿酒,我们别说了……”手臂缩紧,楚澜缓缓闭上眸子。
似乎这样,一切便不会发生。
“要说的。”章青酒摇了摇头,“你就让我说完吧。”
否则,就真的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