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巫族出来,行径三日,至热闹之地。
一入繁华,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鸡犬打斗声,声声入耳。
马车里,楚安乐很快被眼前新奇的事物吸引,从里面探头探脑,恨不得出去手舞足蹈。
在她的身边,楚晏清正襟危坐,两条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自家妹妹,一手紧紧地攥着她的小袖子,生怕她一个耐不住,就从马车里钻了出去。
对于兄妹二人一人活脱,一人沉稳的性子,章青酒如今已是了如指掌,上前拍了拍楚晏清的肩膀,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娘亲。”楚晏清回过头来,小脸纠结。
“无碍,随她。”章青酒眯了眯眸子,嘴角勾了一丝弧度。
虽然担忧妹妹会摔下去,但看着车里大人们都一脸的淡然自若,楚晏清最后还是松了手指,顺着章青酒的话乖乖巧巧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我也要挨着娘亲坐!”谁知,楚晏清这边刚刚坐下,楚安乐便转过了身巴巴凑上前来,偎在了章青酒的另一侧,再也不瞧外面的热闹。
楚晏清:“!”
刚刚是谁,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拉都拉不住的?
“看来还是你这个当娘亲的知道她的心思。”看着楚晏清一副发现了什么恍然大悟的模样,慕容春来低低一笑,顺手帮楚安乐理了理被风吹得略微散乱的头发。
他也是过了一年,才发现楚安乐存的一些小心思。
只他到底不是亲生父母,孩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不能够多言。
章青酒不置可否,转头去瞧一脸天真,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女儿,“楚安乐。”
“娘亲有事吗?”楚安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可到底年纪小,就差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在脸上了。
“今后不要总拿你哥哥开涮。”章青酒本想佯装严肃,但到底没能够冷下来脸色,伸手揉了揉楚安乐的头发,语重心长道:“哥哥方才越是让你不要往下探,你越是要往下看,你可知道倘若他没有抓稳,摔下去的可就不止是你一个。”
“晏清会抓稳的。”楚安乐认真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头。
这算什么?不打自招?
章青酒嗤笑一声,拉过楚晏清的袖子,只见那原本白白净净的手臂,却因为方才抬起来抓楚安乐太过于用力,而多了几道青紫色的痕迹,“那你就不心疼你哥哥?”
“我……”这一下,楚安乐终于不多说了。
看着她耷拉下脑袋,章青酒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孩子小,想要将所有的关爱都引在自己的身上很正常,可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唯一。
只是一想到两个孩子如今只有自己,终究舍不得真正苛责,将孩子揽进怀里,便不再多说。
这一下,楚安乐是真正的安静了下来,偎在章青酒的怀里,轻轻地对着楚晏清的胳膊吹了吹,“痛吗?”
楚晏清眨着一双黑曜石的眼睛摇了摇头,眼神里多了几抹似懂非懂。
章青酒方才教育孩子,卫图南并不好插手,可安静下来后看到娘仨这般模样,心里就开始五味杂陈起来。
若是楚澜在……
好在,这样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很快马车便绕过了热闹,驶入了一处相对僻静的院子里。
“这是?”卫图南看着眼前这座不甚宽敞,但安静整洁,其中还摆着水缸种着荷叶的庭院,转头看向章青酒,眼里带了几分疑惑。
“先在黔州过一段日子吧。”章青酒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一听到这句话,卫图南心里瞬间激动起来,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在脸上,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但他到底还是没能够忍得住,深吸一口气,小声道,“咱们先不回上京城了吗?”
章青酒步子未停,神色如常,“再说罢。”
说罢,率先进了院子。
听到这句话,卫图南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天知道,他有多么害怕小酒儿一出巫族,就直抵上京城,按照她出蓬莱时所言,将“太子楚澜身陨”之事宣之于众。
倘若如此,那才是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便是有朝一日回来了,也会陷入如今慕容春来的尴尬境地。
虽然眼下这慕容春来看起来颇为怡然自得乐在其中……
可如今看来,此事小酒儿心里还有别的计较。
既是有别的计较,那就代表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捏了捏拳头,卫图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但愿如他所想!
虽马车里铺着软垫,但到底颠簸了一路,到了屋里不久,两个孩子便相继睡去。
几个大人收拾了一番,不知不觉竟是夜幕渐垂,弦月初上。
站在院子里望去,天上星辰璀璨,竟别有一番风情。
“小酒儿,在这里落脚后,你打算做什么?”拍了拍本就没有沾染灰尘的袖袍,卫图南缓缓走到章青酒的身边。
他知道小酒儿从不做无用之事,她会在黔州落脚,又提前让人安置这么一处院子,自然不会只是随心所至。
“什么都不做不可以吗?”谁知,章青酒却突然转头一笑,不答反问。
卫图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摸了摸鼻子,“当然可以,小酒儿想做什么,舅舅都支持。”
只要是……真正随了自己的心。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院子里便又陷入了沉静。
夜里的静和白天的静是不同的。
白天的静,是一个人的静,但你知道不远之处是热闹的,是喧嚣的;
但夜里的静,是万籁俱寂,唯一时不时发出声响的,还是脚下的虫鸣,耳畔的风声。
却是显得,更加的苍凉与孤寂。
卫图南有心想要打破这局面,当即“哈哈”一笑,“这院子你挑得很好,你瞧瞧那几缸荷花,这月色一照,便是有了几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思了。”
千里之外,蓬莱外门。
寂常坐在楚澜身边,看着他落下画完一幅画,又在一侧提了一行字,忍不住出声念了出来:“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念完后,便忍不住皱了眉头,看向天边:“伏羲哥哥是在说今天晚上的月色吗?”
只是,他们这里的月亮,看不到疏影,没有暗香。
执笔之人轻轻搁下手中的纤毫,深邃的目光缓缓抬起,“不是。”
“那是什么?”寂常叹了一口气。
“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