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已经空了的白瓷碗轻轻搁在一旁的小桌上,男子又在一旁取了一小块帕子,一点一滴地轻轻擦去老人嘴角滑落的汤药。
做完这一切后,男子又俯身伸手从老人脖颈处插了进去,将人微微抬了起来,另一只手抽走了那因为嘴角流出来的药汁而浸湿了的枕头,又换上了一个暖和松软的新枕。
直到老人重新躺回去,整个床榻变得干净清爽,男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就好了。”
说罢,男子转头看向身后站了一排的侍女,“都拿下去收拾罢。”
“是。”侍女们眼神惶然地看了男子一眼,立马俯身领命,一个个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生怕弄出一点儿声响。
她们不会忘记了,自从这一位回来,已经有三个侍女因为伺候不当而被直接斩杀了的。
甚至其中一个,不过是因为进来时动作太大,帘子掀开时,蜡烛被灌进来的风给熄灭了。
待得最后一个侍女离开,屋里便更静了,只余下在账房中间的熊熊篝火,时不时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但很快,王帐的门被人从外面叩响,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和戈先生求见。”
床榻旁的男子眉头微微一动,起身朝篝火走去,“进。”
帘子再度被人打开,带起一阵朔风,看到里面的男子拢了衣裳坐在篝火旁,和戈眸子里闪过一丝苦涩,转头朝门口的外头侯着的人斥道,“你们这些奴才,也不知道把火烧得旺些。”
说完,赶紧将门帘关紧,转头朝篝火旁的男人俯身行礼,“和戈见过殿下。”
“和戈先生不必多礼,请坐。”男子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待得来人坐下,因着滚烫的气息不由得往后稍稍挪了挪,男子这才微微一笑,用揶揄的语气道:“再烧旺些,只怕这帐子都要被熏得起火了。”
这篝火里传出来的热度已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但男子却像是没有察觉,双手都落在上面,似乎身体里有冰霜一般。
和戈见到这一幕,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心疼,“殿下,是属下无能,让殿下身中此毒,受此之苦。”
男子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嗤笑道:“这事情怎么能怪你?若不是有你的谋划,本王子如今还在那冰牢里冻着呢。”
一听到这个,和戈脸色一变,起身跪了下来,膝盖与地面相碰,即便是垫着厚厚的毛毯,也发出了一声“咚”的声音,“殿下受苦了!”
望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男子愣了愣,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伸手将人扶了起来,“和戈先生,不必如此。”
从大徽到丘狄,从第一场雪开始,他便被锁进了那除了寒冷再无其他的冰牢。
身上的毒,日日腐蚀着他的内脏;
彻骨的冷,让他身体如同冰雕。
每一日,每一夜,他都以为自己会死。
但是他不能死,他也不愿死。
因为他记得自己和某人还有一个赌约。
这个赌约,他必须得赢。
从关进冰牢的第一日开始,慕容云飞便日日夜夜来看他,让人给他喂毒药,白日告诉他,这是父王的命令;夜里问他怎么还没死。
直到半个月前,慕容云飞突然没有再来,来的是一身鲜血手持王令的和戈。
和戈说,大王子慕容云飞联合山岳将军下毒谋害王上意图篡位,他带着王上的近侍军浴血奋战,这才冲进王帐,救下奄奄一息的王上,并在其昏迷前拿到王令。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从冰牢出来的那一天,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雪突然停了下来,难得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睁不开眼睛,他却舍不得闭上,直到两行泪水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慕容云飞到底有没有谋反,他不管;
和戈是怎么样让慕容云飞输的,他不问;
父王的奄奄一息,究竟是何人所为,他不在意;
那一刻,他只想冲到那个人面前,告诉她,他赢了。
他慕容春来,没死。
“殿下小心!”和戈刚刚坐下来,便看到眼前的人因离火堆太近,而差点儿被火苗吞噬的袖袍,忍不住惊呼一声。
男子被他声惊呼唤回了思绪,抬手收回了袖袍,朝面露忧色的男子微微一笑,“多谢和戈先生,和戈先生多次救春来于危难之际,该是春来好好和先生道个谢才是。”
“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和戈脸色一怔,恭敬道,“若非当年殿下出手相救,和戈这条命早就没了,和戈愿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在慕容云飞身边潜伏这么久,这些年的委屈,我知。”男子摇了摇头。
“殿下才是受了这么多的苦,殿下放心……属下一定让慕容云飞交出解药!”深吸一口气,和戈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够看到他母族一个个倒下而不松口。”
那个时候,他明明知道慕容云飞日日给眼前这人喂药也无济于事。
见他这般咬牙切齿,男子淡淡一笑,“不必麻烦了,那毒只会让我痛,要不了我的命。”
说着,男子从袖口里摸出了一个空了的映着兰花的白色瓷瓶。
那映着兰花之处,已隐约掉了颜色,显然是有人经常抚摸而致。
指腹轻轻地摩挲,像在对着一件稀世珍宝,末了,他缓缓抬起头来,嘴角一扬,“所以,明日,便全都杀了罢。”
“殿下?”和戈惊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当真?你的毒……”
“我不会拿我的性命开玩笑。”男子眯了眯眸子,将兰花瓷瓶拢回了袖子里,眼神里一片冷然,再无半点儿笑意,“让他多活半个月,不过是让他看着自己的至亲之人一个一个死在他的面前,没记错的话,昨夜你杀的……是他最小的那个女儿罢?”
看着眼前人,和戈莫名的打了一个冷颤,“是。
”
“所以,是时候了。”男子温温一笑,脸上的冷然瞬间不见,“杀了他,你帮我照顾一下父王,我得出一趟远门。”
“殿下要去何处?”和戈心里一惊,直觉不好。
只见男子眼神似笑非笑,“大徽国太子与太子妃喜结连理,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都该去恭贺一番,沾点儿喜气,讨个彩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