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尔伦面带微笑的看着南森。他的笑容如同一个顽固的面具, 是一种掩盖内心真实想法的手段。温柔的笑容底下,眼底是荒芜大地般的森茫。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你么?”
南森想了想,问道:“因为中也?”
“你让他去上学。”
“毕竟他是需要上学的年龄。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性未定, 很容易就会被他人的价值理念牵着跑,处身在一群顽固的成年人之间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涉世未深的小笨蛋就应该和小笨蛋待在一起,哭过笑过,享受一下青春, 等过个几十年再翻出来, 还能当成黑历史嘲笑他。”南森知道魏尔伦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但他故意曲解对方的深意。并用一副交流教育孩子理念的表情和语气,面带浅笑的说着,就好像他们只是两个家里都有一个让人头疼的青春期孩子的家长一样。
南森说:“你知道么?他们学校的网球部邀请他们加入, 一起打网球。但那孩子说, 作为异能者去打网球参加各种比赛, 对其他人不公平。所以也就随便打打, 闹着玩的……一开始打的时候就是追着球跑,或者因为对力度掌握不均弄坏了好几个网球拍,不知道现在打得怎么样。”
魏尔伦没有被他的话题牵着跑:“你知道我和中也的关系。”
“你们很像。”南森道。
“像?”魏尔伦觉得南森是在骗他, “我们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他是纯粹的欧洲人的面孔,而中也是亚洲人。这也是因为他们作为容器的克隆身体, 来自于不同的人类本体。
“跟长相身高没关系。是一种感觉。不过比起你, 中也要更稚嫩一些, 也对,算起来他‘出生’到现在, 也才九岁。九岁的孩子啊……”南森微微皱起眉头, 伤脑筋的道, “让他读国三还是太勉强了一点, 也许我得给他找一个靠谱点的补习老师, 他挺聪明的,考试可不能输给别人。”
魏尔伦觉得南森很烦。他想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些。他潜伏在横滨已经一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也在调查着南森。
对方是警察,同时也是异能特务科的人,他想知道的是——特务科有多少人知道自己和中也的关系。
但不是在这里跟对方像个普通家长一样讨论着育儿经。
“你不怕我杀了你么?”魏尔伦将心里那点子别扭抹去,如此冷酷的说着。
南森面容平静的道:“是人都怕死。”
“能够承认自己怕死,也算是一种勇气。”魏尔伦夸赞着,但这句话说起来就像是鹦鹉学语一样,是一种照搬全抄的话术。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学来的,虚假的套话。
南森猜是兰波。
兰波也喜欢说这种虚伪的客套话。也可能是来自别人,学会客套也是融入人类社交的一种大众方式。
“我自然怕死。但怕的不是死亡本身。死亡不过是瞬间的时间,我这人不信神佛妖鬼,无法理解所谓的死后下地狱上天堂的想法。我担心的是死亡之后,家里的孩子怎么办?接手我工作的人能不能担当得起这份责任?以后再也吃不到喜欢的辣味咖喱,喝不到咖啡,买的新衣服没人穿……”
南森忧愁的叹了口气:“我欠下的债务还没有偿还,对于债主而言应该算是灾难,毕竟是真的借了很多钱。”
魏尔伦:“……伶牙利嘴。”
南森转过身,背对着魏尔伦,旋转钥匙发动引擎,启动了汽车,缓缓的开出地下室。“听起来你是真的想杀我的样子,那作为一个无法反抗的弱者,尊贵的强者大人能不能满足我临死前绕上横滨一圈的遗愿?我来这个城市之后,还没近距离欣赏过横滨的海景,至少满足一个心愿,让我的灵魂能够安息。”
“……你不是不信神魔么?也会相信灵魂?”就像是抠字眼找到了一个能够攻击的方向,魏尔伦的语气听起来清亮了一些。“你还可以开到特务科的本部,找上所有你认为可以救下你的人。”
“我不。”南森语气坚决的拒绝了。
魏尔伦反倒是因为他这份坚决愣了一下。“是因为不想拖累别人么?”
“和这个没关系。照这样说的话也有,但是我都是必死之人的,就算是真的把别人拖累了,难不成还能再把我杀一次。我拒绝的原因是……”南森开出了地下室,开向了公路。明亮的阳光照射进车内,他看向了后视镜里的魏尔伦。
透过后视镜,二人对上了视线。
南森的眼眸里含着讥讽的嘲弄:“我讨厌别人自以为是的替我做选择!”
后视镜里,倒影出来的魏尔伦的眼睛,那双碧蓝色的眼眸第一次浮现出了意外之色。
南森踩下了油门,在车流中急速的穿梭,魏尔伦身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红光,没有绑安全带的他,身姿还能够稳稳的坐定着,不因为这突然的加速而倾斜。
南森一路强行闯了好几个红灯,就像是临死前疯狂一把般,身后也跟着一辆勒令他停车的交警汽车。然而他置若罔闻,就像是恶作剧一般的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他真的绕着横滨开了一圈,最终停在了一个无人的海岸边,一个漂亮的摆尾刹车停下。他解开了安全带,偏头看向了后方。却发现后座已经空无一人。
不怕是不可能的,他的双手和小腿肚,其实一直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飙车的过程中,肾上激素的骤增也让他的大脑充血,就算是差点和迎面的车辆对撞,他也没有放慢车速。
这段过程中,他的眼睛注视着路况,大脑可谓是一片空白,逼迫自己遗忘后座上坐着一个危险的超越者。
可是现在,人已经走了。
离开时和来时一样,对方悄无声息的犹如鬼魅一般。
南森从肺部深处呼出一口气,尽管他现在一头雾水,但似乎……逃过了一劫?
手机铃声突然的响起,吓了南森一跳,他的身体在椅子上弹跳了两下,才抖着手指拿出了手机。来电人是太宰。
他接通电话后,传出了太宰拖着长腔带着鼻音的声音:“呐~太一先生,我现在被关在了一个地下室里,你能来救我吗?中也这个笨蛋,竟然被人用一根麻醉针给药倒了。他是笨蛋对吧,是笨蛋小矮子啊~~”
南森眨了眨眼,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说道:“手机定位开了没?我现在过来。”
太宰疑惑的道:“太一先生,你的声音怎么有点哑,还在抖?”
“啊,可能是感冒了。谁让你昨晚把家里的冷气开那么大。”说完南森挂断了电话。
太宰的手机卡是他申请的,因为是未成年,作为监护人的他能够通过手机定位来查对方的位置。看到位置的时候,他有点纳闷——长野县?
这两个小子不好好上课,跑到长野县做什么?
……
是一处外表看上去很普通的住宅,这条街道所有的房子都是差不多的造型,庭院里枝繁茂密不加修剪的树木,成为了一道天然的隔离他人视野的屏障。
听到庭院玻璃门开启的声音,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兰波,无奈的转头看着踏步进来的魏尔伦。“我说过要走大门的,而且,别把皮鞋踩在地板上,弄脏的话就自己擦干净。”
魏尔伦的身影一顿,看向了自己脚上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皮鞋。最终还是选择了脱掉鞋子进入了客厅。
兰波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书名为《幸福的婚姻与性》,一本获得诺贝尔奖的巨作。
魏尔伦显然也看清了书名,脸上那惯性的笑容,微微的凝固。他说:“亲友,我见过他了。”
“身上没有血腥味。你没有动手。”兰波的视线顽固的黏在书本上,看得非常专注。
似乎是从兰波看的书里联想到了一些什么,魏尔伦感觉自己的耳根在微微发热。他努力的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和平时无异:“你是对的,在见过他之后,我犹豫了,放弃取走他的性命。”
魏尔伦顿了一下,扬起声量说道:“他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
“哦,我没兴趣。”兰波摆了摆手,“去给我倒杯新的咖啡。加几颗糖不用我说吧?”
魏尔伦有点憋闷,但他还是乖巧的去倒了咖啡,咖啡液里加了三颗糖和三勺牛奶。将咖啡放在了兰波面前的桌子上,道:“他跟我说的那句话是……”
“我说了,我没兴趣听。”兰波合上书本,皱眉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这种野心勃勃的政客,嘴里没一句话是可信的!”
“……你说的不可信,是因为他说我们是相爱的亲友么?”魏尔伦问。“但我们确实是相爱的。”
“亲友和恋人是不一样的。”
“……但在普世意义上,我们也算是恋人了。”魏尔伦不明白兰波的关注点。“毕竟我们已经肌肤相亲……不止一次。”
兰波轻哼:“所以我才没有杀了他,我甚至不希望他出现在我的面前。但你可以。”他觉得魏尔伦选择放过南森这一点,很是过分。
但魏尔伦有自己的理由:“他说,他讨厌别人替他做选择。”
“……所以呢?你是为了夺走他的性命才去的,因为他不想你杀了他,你就放弃了?”兰波瞪大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尔伦。好像认为他是个假的。
魏尔伦道:“我觉得这句话很正确。所以今晚的点心我要吃洋梨派!”
“不做饭的人没资格挑剔。还有呢?你想做出什么选择?”在不客气的拒绝魏尔伦的要求后,兰波紧接着问。
魏尔伦抿了抿唇,用受伤的表情看着兰波:“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都是我想吃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的!
现在竟然对他进行饮食控制!魏尔伦选择无视掉是因为连续吃了一个月的洋梨派,才会让兰波忍无可忍的拒绝他这次请求。
兰波呵呵冷笑:“我觉得多读点情感类的书籍是正确的事情。我就是以前对你太纵容了,我们的相处方式必须改变!我体谅你,你也要体谅我!现在,去把碗洗了!”
魏尔伦皱着眉看着兰波,兰波无惧他的怒气,对上了他的视线。过了足足一分钟,魏尔伦转身拖着笨重的身体和灵魂走向了厨房,认命的开始洗碗。
这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买个洗碗机吧。我讨厌洗碗!
还有……当初在亲友哭着对他说子弹留下来的伤口很疼时,就不该心虚的答应对方‘从亲友转而恋人相处模式’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