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宁一顿,敛去了笑容。
他慢慢拿起办公桌上那个摆了好几年的镜框,上面是一个清秀女子抱着一个年幼/男孩儿,母子两人笑容相似的温婉。
手指温柔的抚过照片,他轻声道:
“于国于民,我已是鞠躬尽瘁,接下来,还有别的责任等着我去承担。”
世间安得双法全,他必须做出选择。
香港
娄小舟在香案上牌位前上了三根香,牌位上黑底白字,刻着“亡夫陆嵩桥之位”。
“老爷,日本投降了,我国战胜了,黄泉之下,你可以安息了。”
五年以前,上海沦陷,日本操纵汉奸成立伪政府,妄图利用青帮把控上海滩,陆嵩桥拒不合作,被特务暗杀,陆家上下八十三口惨遭灭门。
适逢娄小舟在外地授业恩师病榻前侍疾,侥幸逃过一劫。
自此她单只形影来到香港避祸,闭门谢客,寡居至今。
回首她这一生,命途多舛,姻缘坎坷,经历过第一次失败的婚姻后,她本已对天下男人心灰意冷,直到遇见了陆嵩桥。
他家中有妻有妾,不是她的良人,他运鸦片,卖军火,发过国难财,杀过革命党,甚至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却是这世上唯一知她懂她,怜她惜她的人,免她在这乱世沉浮,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可命运偏偏如此作弄,连这最后的依靠也没了。
如今曲终人散,一切往日镜花水月,终成虚幻。
对镜梳妆之时,镜中人已是年华老去,光彩不复往昔,不知这世上可有人记得,那个风华绝代,名满天下的娄小舟?
“太太!太太!”跟了她半辈子的老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娄小舟回过神来,悄悄擦了擦眼泪:“福伯,怎么了?”
“太太,您有信来,从美国寄来的!”
“何人来信?”
福伯神色激动,且悲且喜:“是云爷…”
娄小舟接过信封的手一颤,正看见落款处三个字:碧云天。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她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一别经年,恍如隔世,师弟,别来无恙。
旧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香港中心大剧院,灯火辉煌,座无虚席,这场庆祝抗战胜利的中秋公演,轰动国内国外。
沉寂许久的娄小舟与隐居海外的碧云天,值此普天同庆之际,联袂出演。而这一次,亦是二人阔别多年的再度合作,可谓群情激动,万众瞩目。
当台上光影一亮,鼓乐一起,一个是旦角之王,一个是巾生之皇,流光溢彩,满室生辉。
那过去的七八年苦难岁月似乎从不曾存在过,一切又回到了彼此当年最风华正茂的黄金时代,人们笑着,哭着,不经意泪流满面。
这一次演出,连唱了十三天,从《黛玉葬花》到《霸王别姬》,从《贵妃醉酒》到《游龙戏凤》,一场接着一场,似乎要将这许多年来落下的一一唱回来。
可这唱来唱去,唯独就少了那一出《游园惊梦》。
这是二人成名之作,亦是红遍大江南北的经典曲目。
观众又急又恼,几番抗议,最终在最后一场谢幕之时,记者与票友千方百计逼问之下,云老板出面回答。
面对万千目光,掌声鲜花,他淡淡一笑:
“这一出戏,要留给一个人,等我当面唱给她听。”
作者有话要说:1.1940年,陆嵩桥被日伪特务暗杀
2.滇缅公路,即中国云南省到缅甸的公路,于1938年开始修建,动用民工15万人,工程师200人,仅次于当时苏联援助公路中苏公路规模,公路与缅甸的中央铁路连接,直接贯通缅甸原首都仰光港。是为了抢运中国国外购买的和国际援助的战略物资而紧急修建的,随着日军进占越南,滇越铁路中断,滇缅公路竣工不久就成为了中国与外部世界联系的唯一的运输通道。这是一条诞生于抗日战争烽火中的国际通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被誉为“抗战输血管”。
其所处地理条件恶劣,技术落后,日军轰炸不停,修建过程极其惨烈,是滇西各族人民用尸骨血肉著成的抗日生命线
3.“驼峰航线”是二战时期中国和盟军一条主要的空中通道,始于1942年,终于二战结束
“驼峰”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的一个形似骆驼背脊凹处的一个山口,它的海拔高度高于当时美国主要装备机型最大爬行高度,这里是中国至印度航线的必经之处。通过这条运输航线,中国向印度运送派往境外对日作战的远征军士兵,再从印度运回汽油、器械等战争物资。驼峰航线”西起印度阿萨姆邦,向东横跨喜马拉雅山脉、高黎贡山、横断山、萨尔温江、怒江、澜沧江、金沙江、丽江白沙机场,进入中国的云南高原和四川省。航线全长500英里,地势海拔均在4500~5500米上下,最高海拔达7000米,山峰起伏连绵,犹如骆驼的峰背,故而得名“驼峰航线”。
这段航线飞跃世界上最凶险的地形,气候十分恶劣,飞行难度极大,在长达3年的艰苦飞行中,美军共损失飞机1500架以上,牺牲优秀飞行员近3000人,中国先后损失飞机48架,牺牲飞行员168人。
1945年,二战结束后,美国《时代周刊》这样描述驼峰航线:在长达800余公里的深山峡谷、雪峰冰川间,一路上都散落着这些飞机碎片,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这些铝片会在阳光照射下烁烁发光,这就是著名的“铝谷”——驼峰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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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香港公演结束之后, 梁瑾和阿绣又回到了索夫昂小镇。
日子在一天一天的流走,他们谁都不提, 可他们知道彼此都在等待着。
他们已经等了整整七年, 可这七年后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时光如白驹过隙, 转眼又是深秋。
这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礼拜日,阿绣带着念邦陪同伊丽莎白去镇上的教堂做礼拜。
阿绣原本不信神佛,无论东方的佛祖, 还是西方的耶稣,但这些年来也习惯了和伊丽莎白一起来教堂。也许人在极度无望之时,真的是需要寄托的。
无论中外,所有宗教的教义深究其理,似乎都是叫人向善, 在黑暗中坚守, 在逆境中前行, 我们祈求上天,我们也自食其力。
“你必坚固,无所惧怕。你必忘记你的苦楚, 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 虽有黑暗, 仍像早晨。”
牧师合上《圣经》:
“愿主与你们同在。”
伊丽莎白还有心事向牧师祷告,阿绣领着念邦先离开了。
教堂附近是一个小公园,里面有一群小男孩在踢足球。
“妈妈, 我可以和他们去玩吗?”念邦仰头问道。
阿绣俯下身正了正他头上的贝雷帽,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道:“可以,但是不许弄脏衣服,也不要和小伙伴们争吵。”
“谢谢妈妈!”念邦欢呼了一声就冲了过去。
阿绣看着他奔跑的背影,无奈笑了笑,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个秋天难得的温暖,扑面而来的微风都带着夏日不舍的暖意,金黄色的树叶打着旋飞舞飘落,远处高大的风车随风转动,街上充满着一幢幢带有浓郁北欧风格的小楼。
其实,这是一座可爱的小镇,念邦拥有这样一个美好安逸的童年,也许是她最欣慰的事了。
阿绣轻轻闭上眼,觉得好像置身于安徒生的童话梦境中。
在童话里,睡美人等到了王子的亲吻,小人鱼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大海,灰姑娘在午夜十二点之前的宴会上翩翩起舞,快乐王子和小鸟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和平,是这样来之不易。
忽而听见那群小男孩一声惊呼,阿绣恍然回神,看了过去,原来足球不小心踢到了一个过路的男人身上,似乎罪魁祸首还是她家的念邦。
阿绣有些哭笑不得,却不急着走过去,想看一看小家伙会如何处理。
“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弄脏自己的衣服,却弄脏了叔叔的衣服,妈妈一定会生气的。”念邦怯生生的向男人道歉,有些沮丧的低着头。
那男人背对着阿绣,看不见面容,只见一身深色西装,身影颀长。
他摸了摸念邦的头,蹲下身子,开口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中文,语气带着温柔笑意:
“小朋友,你是中国人吗?”
阿绣如遭雷击,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的身影,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念邦稚嫩的声音充满惊喜,也用中文回答道:“我是中国人啊!叔叔也是中国人吗?”
“是,我也是中国人。”
“太好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除了我,除了六子叔,除了爹和妈妈以外的中国人。”
“是吗?”男人的声音略有酸涩,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念邦?”
“是呀!我叫梁念邦,妈妈说是心念祖国的意思。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你认识我爹和妈妈吗?”
“嗯,我认识。”
“可我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你呀!不过,叔叔你看起来好眼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念邦疑惑的打量的男人:“叔叔你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皮肤是黄色的,叔叔你的鼻子挺直,生得真好看,和念邦的好像…叔叔你长得好像念邦啊!”
念邦惊讶的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抬头看见走过来的阿绣,高兴的招手欢呼道:“妈妈,这个叔叔和念邦长得好像啊!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
男人一顿,慢慢起身,回过头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昔日那清贵少爷,那倜傥公子,那千金散尽万里颠沛,心里锦绣乾坤浩荡山河的男人,今夕尘满面,鬓如霜。
阿绣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好似跨过那流淌的时光长河,跨过那弥漫硝烟的远东战场,跨过那天涯海角的沉默相守,跨过这三千多个日夜的彻骨相思。
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些旧日里反复入梦的片段,浅水湾酒店阳台上他千里赴约弹奏的一首钢琴曲,北平霍府那个此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太平洋邮轮上的碧海蓝天,小福园别墅书房里无数个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
最后,是那年笙溪镇长寿桥边,那丰神俊貌的少爷在她鬓边斜插了一株桃花。
彼时春雨微霁,杨柳新芽,人生若只如初见。
霍锦宁淡淡一笑,轻声道:
“阿绣,我回来了。”
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一头扑进了这久违的怀抱中,
“耀中......”
他紧紧的抱住她,贪恋而奢侈着呼吸着她气息,久别经年,恍如隔世,彼此仿佛都要融化在了这个拥抱中,哪管天崩地裂,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