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叶,这边有个刁钻的小厮,你来演下。”
“池叶,这里!赶紧的,纨绔少爷,你随便发挥。”
“池叶,下一场戏,发疯的王爷……”
“池叶……”
“池叶……”
赶场的间隙,少年摘下厚重的头套,随手抹了一把额上湿漉漉的汗水,抬头看向七月湛蓝的晴空。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浅淡的琥珀色,在日光下泛着宝石一般明亮坚毅的光泽,只是此时都被汗湿的刘海遮住了。
三伏刚过,这是一年中最热的几天,正午时分,连树上的知了都热得歇了声。
但池叶连歇一歇擦汗的时间都没有,他在这个影视城呆了几个月,和几个剧组都混熟了,但凡有什么不重要又难演的角色,导演都找他,因为他戏好,什么都能演,导演爱用,还因为他努力,任劳任怨。
池叶的原则则很简单,演的角色多,钱才多。
他只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直到还清父母遗留的债务,过上想过的生活——有干净的卧室和整洁的厨房,可以慢条斯理的品尝一日三餐,可以把楼下他常喂的那两只流浪猫给收编了,可以把曾经的家一点点找回来……
池叶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可惜这一切尚未实现,就在夏日某个闷热、焦躁的下午戛然而止。
剧组发生意外,他身披厚重盔甲,没来得及逃出来,最终被困于火海,灼热的烈焰与滚滚浓烟将他吞噬。
意识再次恢复时,池叶只觉浑身难受、头疼欲裂。
他还记得昏迷前最后的画面,炙热的、跳跃的火焰将他包围,层层热浪扑在脸上,仿佛死神的触手将他紧紧缠绕,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准会烧成一堆灰烬,不想还能被救回来。
池叶想动一动,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感到眼皮像有千斤重,睁不开,他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像灌进了一把火,又干又疼。
池叶一边挣扎着想醒来,脑袋里一边走马灯似地闪过许多事——
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工伤,剧组会帮他报销医药费吗?
如果要自己出医药费,希望医生没给他用太贵的药,他剩下的钱不多了,勉强够付之后三个月的房租。
他感觉自己伤得没特别严重,醒了应该就能申请出院……
池叶脑海里胡乱想着这些事情,忽然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跟着响起一个年轻的,不耐烦的男声,
“人都打发走了吗?”
回答的是一个严肃的、老年男声,
“都走了。”
“我那个表舅舅呢?”
“最后一个走的。”
“哼。”一个嘲讽的笑。
“这都折腾到半夜了,少爷您要去睡一会儿吗?”
“不用。”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池叶身边停下。
稍顿,年轻男声语气中的不耐烦更甚,
“怎么还没醒?周医生怎么说?”
“下手有些重……估计快醒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池叶耳边,这给他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好像这两人讨论的对象是他。
可他并不认识这两人啊。
池叶忍着头疼、集中精力去听动静,房内十分安静,静得可以听到窗外的鸟鸣声,除了他们三个之外,似乎没有第四个人在场。
正在池叶摸不清头脑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下巴一紧,一双冰凉的手扼住了他的下巴,粗暴地往一边掰了过去,
“醒醒。”
池叶下巴吃痛,却不及心中惊骇,这什么情况?这两人冲他来的?
他在哪?这两人是谁?
……
他是死是活?
池叶很想知道眼下的情况,但他眼睛重得厉害,一时醒不过来。
老年男声劝道,“少爷别急。”
掐着他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片刻后,老年男声又道,“少爷打算怎么处置他?”
“处置……”池叶感到对方手上的力气骤然加重了,令他痛得仿佛骨头都错了位,
“敢在我顾从舟水里下药,这么不知死活的家伙,是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处置……是打残好呢,还是让他在牢里关一辈子好。”
对方的声音懒洋洋的,拖着尾音,却带着冰冷的寒意,在池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梦境吧?
这一定是梦境吧!
他什么时候给人下药了?
等等……
顾从舟、下药……
一片混乱中,池叶心里忽然浮现一个大胆而诡异的想法,这情节,怎么那么像昨天晚上剧组同事和他说过的一本耽美小说?
掐住他的手指如一块寒冷的坚冰,让池叶的心也跟着变得冰凉。
难道他像那些小说和电视剧里写的一样,穿书了?
他不是被救起来,而是穿书了?!
池叶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群演的工作枯燥无聊,有时躺在地上装尸ti就得躺几个小时。
昨天夜里,演尸ti的剧组缺人,又叫他去帮忙,就是在演尸ti的时候,隔壁的尸ti同事和他讲起了这本小说,还着重强调,里面有个配角和他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是一本主角受闯荡娱乐圈、事业爱情双丰收的爽文。
而他,“池叶”,则是一个炮灰,他是池家被抱错的假少爷,身世被发现以后,不久就被池家赶了出来。池家的真少爷看他不顺眼,处处刁难他,让他出不了道,在娱乐圈发展不下去,还挑拨他去陷害主角受,最后被文里的大boss顾从舟给收拾了,下场凄惨。
如果他没猜错,这位语气冷冰冰、让人不寒而栗的男人就是本文的大反派顾从舟。
在小说里,鸿升集团掌控申城经济命脉,集团掌门人顾从舟是全文最大的boss。主角受能成功,一半归功于顾从舟的扶持。得罪了主角受的人,也都没有好下场。
他就是因为嫉妒陷害主角受,被顾从舟给了断了。
池叶脑海里闪过尸体同事当天与他的对话,“几次三番下来,顾从舟对你彻底忍无可忍了。但是他没有立刻惩罚你,他知道你迷上赌博,就故意借给你钱,放纵你去赌博,后来当你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还不上的时候,他就把你的住址给了那些放高利贷的人。你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但不管你藏到哪里,都会马上被人找到,几个月后你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在狭小的出租房上吊zisha了……”
池叶正要阻止同事,“哥,你讲故事的时候能不能用他别用你。”
同事又补上一句,“你死的比我俩现在演的这两人还要惨,三十四度的高温天,没人收尸,直到尸ti腐烂生蛆了,才被人发现报jing。”
池叶万万没想到,小说里的人,竟然会变成自己!这么离奇的事情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关键是这个角色的结局未免太惨了!
“醒了?”
过度惊讶之下,池叶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立马被居高临下盯着他的顾从舟看了出来。
池叶艰难地睁开眼,一些光线照进来,让他很难受。
他适应了一会儿外面的光亮,才眯着眼睛一点点看清眼前的人。
是一个带金丝眼镜,高鼻梁、薄嘴唇,长得非常俊美,也非常病态的男人。
小说里给顾从舟设定的美强惨人设,乌发长眉、英俊苍白,容貌、家世、学历都是一等一的顶尖。
同时又给顾从舟设定了一个非常凄惨的家庭和童年,这让顾从舟从小心理就有问题,成年后还患有严重的睡眠障碍症,这不是普通人那种失眠,而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令人狂躁的神经衰弱,令顾从舟酷爱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小说里写,长期失眠、服药不仅让他的皮肤苍白如纸,更养成了他阴鸷无常的性格和沉郁乖戾的气质,让如同欧洲古堡里诡秘而华丽的吸血鬼。
池叶如今一看,确实如此,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人有一副无可挑剔的好皮囊,比他十九年来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只是这份好看非常病态、阴郁,好像被重重冰雾笼罩,令人不敢直视。
尤其是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漆黑狭长,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泛着凛冽波光,让人望而生畏。
现在,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池叶先是呆了呆,接着,想起顾从舟刚才说的话,心里一哆嗦。
他可不想刚从火海逃生,就被打成残废或者在牢里过一生。
顾从舟看着他的样子,松开了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怎么?还不起来?睡上瘾了?”
池叶揉了揉被掐得快脱臼的下巴,忍着全身骨头架子散了一样的疼痛爬起来,一边飞快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他在一间会客室一样的房间里,躺在一张真皮沙发上。
顾从舟在他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里,正在用一条雪白的毛巾擦手,好像刚才掐池叶这一下把他的手弄脏了似的,
“说说吧,谁让你往我水里下药的?”
池叶还没从穿书的震惊里缓过神来。
他过去的人生也算充满波折,他原本出生在衣食无忧的富裕人家,十三岁那年遭逢变故,爸妈双双去世,他一下从云端跌落泥沼,挣扎求生。
但这一切都没有穿书这么令人震撼。
不过池叶天性乐观坚强,身处任何处境都会积极面对,寻求解决的办法。
哪怕在这种情况下,接受、适应的过程也不会太久。
当顾从舟第二次询问下药的事情时,他已经镇定下来,脑海里飞速运转起来——根据同事和他说的大致剧情,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和顾从舟见面,是几次三分惹怒顾从舟的第一次,他……“原主”他想下药勾引顾从舟,攀上顾家以求上位,正好有人给了他这个机会……
给他的机会不是别人,正是顾从舟的叔叔顾川东。
池叶一边克制住自己起伏跌宕的心情,一边在脑袋里激烈地上演着一出豪门恩怨剧——鸿升集团内部关系错综复杂,顾从舟虽然是鸿升集团的继承人,但在目前这个时间节点,顾从舟还没有完全掌权,集团一半的权利被他的叔叔、舅舅等各路亲戚把持。
所以,亲叔叔往顾从舟这里塞人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
但池叶哪能当什么顾川东的人,他心里清楚得很,谁才是这个世界的大boss,他才不会傻到和顾从舟为敌,被顾从舟秋后算账。
他只挣扎了半秒钟,心里很快有了决策。
尽管身不由己、十分突然地穿成了这么一个炮灰角色,但他得想办法洗白自己,发挥演技,改变剧情,保住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