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上京。
腊梅和樱花在皇宫中绽放,白里透红,在红墙外如火如荼。
曲阑听从安排,到公主府为公主题词。
华清宫的楼阁被华清池水环绕,华清宫相对的府邸,是公主府。李氏唯一的公主,是后宫宸妃的小女儿,李久客,封号久客公主。也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公主府寝殿内云顶做梁,珍珠为帘幕,奢靡又明净。
曲阑在一旁执笔写字,注意到了门外有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守卫。
久客公主对镜描眉,门外伫立一个玄色衣服的守卫。公主天真烂漫的笑着,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
“朱嬴,知道今天宣你来什么事吗?”
守卫不知所措的半跪在公主寝宫外,听着她的发落。
“朱嬴一直听从陛下安排,不知朱嬴哪里冒犯了公主。”
“你这有靠山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你怎么还会害怕,本公主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初春的风微微凉,吹的人心如裙摆一般荡漾。
朱嬴低下头,公主笑盈盈的看着他。
“今天贵妃寿宴,你就在我身边侍奉吧。”
朱嬴是个逻娑人,三年前一场战争,让朱嬴落在了当今陛下手上,以他家人性命要挟,为陛下卖命。朱嬴在皇宫无依无靠,每日听从陛下的安排,暗中保护着陛下的安全,在这宫里,只有久客公主真心待他,久客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了他的心里,但他对上京的仇恨却是不可磨灭的。
朱嬴答应着,他并不敢违背公主的意愿。
皇帝宠爱贵妃,今天是贵妃的生辰,陛下更是以最高礼遇对待她。
曲阑题好了词,恭敬的向公主告辞。
“站住。”久客公主叫住了她。
“本公主不满意,今天贵妃生辰宴你不要去了,你在公主府外面,改到本公主满意为止,不然本公主就让父皇治你的罪。”
“公主哪里不满意,曲阑改便是。”
“贵妃非要你给本公主题词,本公主就是看你不顺眼,你小心着,脏了本公主的刺绣,本公主让你离不开皇宫。”
久客公主斜眼打量着曲阑。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在本公主身旁侍奉。”
久客公主带着下人离开了。
曲阑不知道为什么,久客公主一直针对她,她每次入宫为公主办事,都是一场煎熬。
春寒料峭的上京,曲阑拿着笔,在地上一遍遍设计着方案。
她知道久客公主见她不高兴,但也只能忍气吞声,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已经冻的没有知觉。
“哟!这不是曲大小姐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风萧萧。
“是你?”
“曲大小姐今天入宫,就是给公主做奴婢来了?”
“公子管好自己好了。”
曲阑吃力的站起来,寒风冻的她双腿麻木,每动一下都钻心的疼。
曲阑写得一手好字,谁料会在宫里遭此横祸,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公主府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不想被眼前这个花花公子瞧不起。
“你不是很讲求平等公正吗?怎么不说了?”
风萧萧步步紧逼,他用力捏住曲阑白皙的脸颊,往一旁的汉白玉地面上甩过去。
曲阑惊叫了一声,重重的摔在地面上,脸上随即出现一道红痕。
“风萧萧,这是上京皇宫,你怎么敢...”曲阑被风呛住了,发出沉重的咳嗽声。
“再尊贵的身份,也不过是不得宠的下人罢了,曲阑,说的就是你。”
风萧萧看向一旁,他的侍从随即撕掉了她准备好的题词。
怎么能这么糟蹋别人的用心良苦呢?就算是不受宠,蠢笨的人不是用来欺负的,心血也不是用来糟蹋的!
“哟,曲大小姐这是对公主不满吗?把公主的题词都撕掉了。”
风萧萧看到一旁有宫人经过,故意放出嗓子喊出来。
想讨回公道的曲阑有气无力的挪的纸张碎片一侧。
“分明是你...”
“那曲大小姐可要承担后果了,风某就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便被风萧萧无情的打断了。
宫里的汉白玉坚硬无比,曲阑看着地面上红色,点点的,顺着手臂流下来,在锦上缀出一朵殷红的花。
偌大的宫殿,金漆雕龙的宝座上,坐着睥睨天下的王,下面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衣袖飘荡中,能看到宝座上皇帝宠爱的贵妃,虽然年近五十,却雍容华贵,后宫主人的地位显而易见。宝座下的朱嬴,也成了莺莺切切中的一人。
“吐蕃使者为帝都陛下献上锦绣千里江山图,为贵妃贺寿,望陛下笑纳。”德吉和几位吐蕃使者向陛下献礼,达瓦跟在后面,并不引人注目。德吉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被操控的木偶。
接下来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很快就到了深夜。
皇宫的另一端,没有嘈杂的说话声,没有丝竹管弦乐器的声音,黑色笼罩着房屋,月色朦胧,树影婆娑,星光稀稀疏疏。这里是先皇后的故居,伊尹伴着月色,来到了母亲的住处。
今日是他第一次有勇气来看母亲的遗物。
恍惚中古老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借着月光,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父皇?”
是陛下。
陛下点起油灯,看着他阔别多年的儿子,李伊尹。
今天陛下不顾贵妃的生辰,居然跑来了这里。
“父皇不是早就对母后厌恶至极了吗?为何还要来母后的故居。”伊尹问。
“你知不知道,有些事,皇帝也是迫不得已。”
皇帝对着面前的鸳鸯灯,讲起了当年的事情。
这些事情也是在皇后的回忆录看到的,陛下一直念着皇后,二十年来,也没有重新立后。
在皇后的回忆录里面,二十年前的上京,贵妃诞下了一个男孩。
当时下着暴雨,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幕,给初春的上京增添了几分寒意,深红色的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的匾额,天阶夜色凉如水,大门敞开着,院子里面站了一排排焦急的医女,忙乱中对着热水,药材。
这时哭声响彻了京都
“恭喜贵妃得皇子!”
医女冒着大雨,跑到宫门外面传递喜讯,雨滴落在正殿外面的汉白玉台阶上,气派的屋檐下,皇帝身边有一白色长袍,头戴道冠,手拿浮尘的一个道士,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天上的紫薇星忽明忽暗。
“陛下,臣观紫薇星有异动,这皇子,怕是不祥的预兆。”
一旁的皇后穿着五凤吉服,略施粉黛,温润的样子,一向不干朝政的她没有理解道士的意思,不解的看着他。
“事关江山社稷,爱卿可有破解方法呀?”
“紫薇星异变,诸天星辰位移,双生天象,让紫薇斗数暗淡,若消除一双生,方可稳固帝位。”
“将皇子抱出来!”皇帝吩咐一旁的侍卫。
侍卫抱出了皇子,金黄色的被子里,幼子皮肤白白的,脸蛋发红,安静的躺在里面,皇帝的手微微发抖,似乎于心不忍,轻轻抚摸孩子的脸,然后把他一直佩戴的辟邪玉器塞到了被子里面。
“皇后,你也听到道长说的话了,这个孩子该怎么解决,你应该也知道。”
皇后看着凉薄的皇帝,她心里更清楚,这是一场政治斗争,孩子只是这个王朝的牺牲品,很久之前听到父亲讲过一个传说,被钦天监认为不详的婴儿,都要被深埋于地下。
“陛下,他只是个婴儿,怎么可能危害江山社稷呢,贵妃产子不易,望陛下开恩!”皇后似乎还抱有一丝希望,他只是个孩子,不应该在这场阴谋里面失去活下来的权利。
“你难道想抗旨吗?”
皇后一抬头,刚好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睛,曾经仁厚的皇帝,如今成了自己都厌恶的模样。
“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皇后看着皇帝愤愤的离去,双腿发软的站了起来。
风呼呼的刮着,雨滴敲打着房檐,回宫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娘娘,不要杀我的孩子...娘娘求您放过我们啊...”贵妃的宫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皇后听着一声声哭喊,心如刀绞。灰蒙蒙的路上,狂风摔在墙上,发出低声呜鸣,皇后的宫女灼华为她撑着伞,踉跄的走在路上。雨滴打在油纸伞,发出清脆的声响。
“娘娘,如今令父在吐蕃战败,您范阳卢氏一族所剩无几,如今没有利用价值,怕是皇帝要借谋害皇子的罪名,废了您的位份啊!”
皇后抱着孩子,看着襁褓中的他,她自然明白这一点,她彻彻底底的输了。皇后在闺中时,曾在寒山寺学习佛法,结识了师姐,逻娑神山的扎西顿珠,是唯一能与洛阳李氏对抗的族群,后来逻娑与帝都冲突不断,皇后与顿珠在战乱中有着生死之交,或许,她的孩子可以躲过这场灾难。皇后有一皇子,名李伊尹,如今不过四岁,贵妃失去了孩子,以她对贵妃的了解,以后必定会报复到伊尹身上。
陛下未曾料到,皇后如此心善。
皇后宫里清冷,四岁的小伊尹叫着娘亲,皇后流着泪,看着她的孩子,紧紧的抱着。为了孩子的安全,伊尹必须离开皇宫,分离是一瞬间的事,而伤痛却永远留在了心里。
“娘娘,范阳卢氏战败了,皇帝治了大人的罪!”灼华急匆匆从外面跑过来,看着神色哀伤的皇后,想说的话堵在了胸口。灼华不甘心母族自此没落,也不敢相信范阳卢氏大军会在短短几天溃败。
“娘娘,卢氏不会有这么大的失误的,一定是有人要加害于您和卢氏”
皇后拔下了头上的金钗,这是她母族给她陪嫁的凤冠,想来也用不到了。她小心的包好,递到了灼华手上。
“如今母族没落,伊尹恐怕会受牵连,你把伊尹带去姑苏,寒山寺,希望他不为名利所牵,不为王力所逼,不为邪求活命,不为避懒偷安,我不求伊尹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平安安的长大。”皇后交代灼华,灼华是二十多年前父亲救来的孤儿,自小与皇后一起长大,是皇后在宫里唯一能信任的人,趁着现在皇帝没有来抄家,灼华和伊尹还能有离开洛阳的机会。
“至于那个孩子,把他交给顿珠师姐安置吧,他也是可怜,希望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出身,如今卢氏没落,无以为报,只求把这孩子托付一个好人家。”
“娘娘,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灼华的眼已经哭到红肿,眼泪流到嘴边,涩涩的,如果一别两宽那么简单,就不会有人选择纠缠。
“你快带他们走,灼华,在这宫里我相信你,去寒山寺,永远不要再踏进上京一步!”
年幼的伊尹不知道目前为什么如此伤心,他想伸出手安慰母亲,却被灼华一把抱起,带出了皇后寝宫。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却不知道,这一走,竟是与母亲的诀别。皇后与吐蕃顿珠王妃相伴短暂,却情谊深厚,皇后自认为是一个平凡的人,果然,有些没有遇见是种遗憾,相伴又太平庸。
不久的清晨,这天终究是来了。
日前皇后卢氏乱政一案,经刑部,宗人府查证,现定论已成,贵妃秦芷深,达明干练,深蒙圣恩,委以重任,协理六宫,皇后卢氏今革除一切封号,贬为庶人,命其于宫中检思言行,闭门思过。
这是陛下亲手撰写的诏书。
这是皇帝的旨意,高高的城楼上,皇后一身素净的衣裙,听着她今后的发落。
“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被你利用干净,如今你想要的都得到了,我只求你,放过伊尹。”
“朕一向认为皇后知书达理,为人宽厚,没想到你会谋害皇子,祸乱朝政,真是枉朕对你一片真心!”
“你不配得到真心,请陛下不要亵渎真心这个词语,从今以后,陛下说的任何一句话,我都不会再信了。”
在皇后嘲讽着他,那些大臣都以为皇后疯了,她被带了下去,与皇帝此生不复相见。
“皇后,是朕错了,但朕不后悔。”他看着皇后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落寞。
眼泪流在心里,比流在眼里更加冰冷。
再后来,皇后就被发配到冷宫,二十载,如今也算是解脱了吧。
“父皇,那个孩子,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我不认得他,只知道他在逻娑。”
陛下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希望伊尹你不要怪贵妃。”
“这么说,父皇是承认母后的死和贵妃有关了。”
陛下沉默了。
“父皇放心,儿子不会报复她的。”
伊尹笑着起身。
“时辰不早了,父皇,也该早些休息了,儿子先告退了。”
转身的瞬间,伊尹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皇宫宴会上。
“娘娘,您息怒啊...”
“娘娘,这也是陛下的旨意,您若硬要阻拦,只怕惹陛下不高兴啊,娘娘!”
贵妃愤愤的看着下面的奴婢,一把掀了桌子,桌上的茶具洒落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皇后那个贱人,都逝世了居然还有逆天改命的本领,事到如今皇帝惦念旧情?他的儿子被皇后害死,那个贱人却只是禁足?”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您别动怒伤了凤体啊。”
“可怜我那未能长大的孩子,母亲不能为你报仇啊!”
贵妃大声哀嚎着,他的两个儿子都识趣的躲了起来。
“说到底,本宫还是不如皇后手段高明,不然这些年陛下为什么还不废了皇后,却让她占着一个虚无的名分,也不肯立本宫为后!”
如今皇后病重,陛下允许伊尹来洛阳探望,过几日陛下就要宣封太子,陛下这个时候召嫡子伊尹回来,那桑榆的太子之位,可能会被皇后的嫡子夺走。
一个念头在贵妃心里敲下,既然这样,她也不在意与陛下往日的情分,她可以为了权利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