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道士听了来龙去脉,拈着须道:“小知州可是要捉活的?”
楼淮祀点头:“那是自然,死了又有何用?”
瘦道士听后,有些为难,道:“这倒不好办,若是不留活口,我塞给毒针给卫小郎君,随意往人肉里一戳,几息之间必死。”说罢,从怀里摸出不足两寸高的小玉瓶,“栖州实乃好地方啊,池沼里的长虫,剧毒无比,咬人不留活口,几步便倒,小道捉了几条蛇,取了毒液,又与毒草相和,制得这瓶无色无味的仙药,不见血亦封喉啊。”
卫放听得骨寒毛立,想着自己要是真揣了根毒针在怀里,一小心自己戳了自己一记?那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的?
楼淮祀却是两眼放光,一伸手捞过小玉瓶,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眼见是起了贪墨之心。
瘦道士一心炫耀近日的成果,道:“可惜,此毒过毒,中了无药可解,楼小知州既要留人活口,却是不得用啊。”
卫放道:“太毒了些,中了半死不活的可有?”
瘦道士道:“倒也有,既毒性不强,立时不能死,中毒者一刻钟后发作,只是……”
“只是什么?”卫放连忙追问。
瘦道士看他一眼:“小郎君想:栖州这些贼人大多是亡命之徒,你害他中了毒,他愤慨之际,拼个鱼死网破,拉你垫背,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卫放傻了眼,有道理啊,临死之前将他脖子一扭,他不是要跟前陪葬,想了想道:“道长,道长,有无不毒,又立倒的药。”
瘦道士道:“那便只剩得麻药,可这麻药在屋中方好使,屋外空地,小风徐徐,早把药粉穿得散了去,哪里还能迷晕人?倒也有药,抹在帕子上,须捂在口鼻处才能见效。”
卫放小胳膊小腿,鸡都抓不住,何况捂人口鼻,天要亡他啊。
“我这是……要死了?”卫放颓然坐倒,拉着楼淮祀的手道,“妹夫,我到黄泉阴司定不放过你,天天夜里找你谈心,我将妹子嫁与你,你却要送我去死。”
楼淮祀将小玉瓶揣进袖中,拉拉被卫放扯住的袖子,没拉动,道:“诶,卫兄,舅兄,你我相识这般久,你居然如此误会于我,我楼淮祀重情重义,情义二字从来放在中间。”
卫放翻着眼皮:“我明日要对上穷凶恶极之徒,任你说出花来我也不信。”
楼淮祀搂着他的肩道:“放心,山人自有万全之策。”
俞子离拆台道:“世间从无万全之法。”
本有点放松的卫放顿时又紧张起来。
楼淮祀瞪着俞子离:“小师叔就爱吓唬人。”
俞子离笑道:“卫放总是我的学生,他虽是根朽木,摆我面前多时,也看出点点好来,不忍他眼耳闭塞,懵懵懂懂、无知无觉。”
楼淮祀连哼了几声,跟如临大敌般的卫放说道:“我思量过了,明日就叫始一跟在你身边。”
“扮作小厮?”卫放两眼一亮。
楼淮祀摇头:“诶,你这些时日在栖州城晃荡,身边的小厮来去都是那几个,有心人一打听即知,忽得换了人,难免引贼人多思。 ”
“那那那……”
楼淮祀笑道:“我看扮作小丫头挺好的。”
“啊?”卫放已经整个傻了。
始一从屋顶上翻下来,他本就生得稚嫩,圆圆的脸,秀气白净,身量也不高,扮作小丫头似也说得过去。
卫放将始一从头到脚打量几番,搓搓手,心里一百个一万个愿意,嘴上还要假惺惺的客气:“啊呀,委屈了始一。”
始一暗卫出身,以往掩藏行踪的手段百千种,扮个小丫头什么的稀疏平常,一揖礼道:“这是职责内之事,算不得什么委屈。”
卫放见识过始一的身手,对他极为信赖,一扫刚才担惊受怕、惶恐不安的模样,凑过来问道:“听闻你们易容手段鬼神莫测……要不,你直接扮作我怎么样?”
“……”始一的目光在卫放的脸上停留半晌,看得卫放整人像被毛毛虫爬过一遍一般。
“怎么……怎……么?”
始一一本正经回道:“倒也不是不可,你我身量胖瘦仿佛,只比我略高一点,不过,一个人扮作另一个人,要想天衣无缝,我知道的法子只有一种。”
“哪一种?”
“杀了他,再把他的皮剥下……”
卫放听得几欲吐出来,掩着嘴,摆着手,急步就走,直悔自己一时没想开,竟来了栖州,贼船好上不好下,早知……早知打死也不来。
楼淮祀把自己的舅兄吓得不轻,良心隐隐作痛,摸摸鼻子,心里却已经在翻拣着明日的疏漏之处。姬冶若有所思,卫放虽不着调,可卫府这一辈,也就卫放一个嫡子,要是出事了……
表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明日的天罗地网,千万不可出差错,宁可败也不能让卫放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三次元发生了很不好的事,这两天才处理好,不对,也不能说是处理好,只能说终于告一段落。感觉半个月像过了一年,甚至可以写进文里。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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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卫放一宿没睡好觉, 连做好几个恶梦,梦里尽给自己送葬,还自己给自己披麻戴孝, 蓑衣一一穿, 麻绳拦腰,扛着孝子幡, 在自己棺材前嗷嗷痛哭。
卫放醒后冷汗快把里衣都给打湿了, 这怕不是恶兆,自己这是要有去无回啊。贴身小厮看自家郎君坐床上捶胸顿足,吓得团团转, 挠着后脑勺,发着懵。
卫放捶了自己几下,摸摸喉咙, 腥甜啊,莫不是把自己给捶吐血了?少年吐血?就算今日平安归来,怕也是个短命相, 嚷着就要看叫老御医。
小厮儿战战兢兢,将手里的玉瓷碗搁一边,捏着嗓子,小声又小心地道:“郎君, 小的琢磨着, 喉咙生甜许是刚才郎君海饮了一大碗蜜水的缘故。”
卫放咂咂嘴,还真是, 没好声气地瞪眼小厮儿:“好好的倒什么蜜水。”害得他以为自己吐血了。
小厮儿陪着笑脸:“小的看郎君一夜不曾好睡,这才冲了一碗蜜水,定定神。”
卫放哭丧着脸,定神有个屁用, 他命都快没了,想了想,让小厮儿弄一火盆,再翻点香烛纸钱出来,自己穿好衣梳好发,蹲院里化纸钱。
小厮儿看卫放的眼神儿都不对劲了,他家小郎君别是中邪了,非年非节非祭日,又不是初一十五,好好的化什么钱?
“小……小郎君,这大清早,化……化钱与哪个祖先?”
“什么祖先?去去去。”卫放将一大沓纸钱扔进火盆,金银元宝也多扔点,自己这是个有备无患、未雨绸缪啊……先烧点钱给自己,万一要是一命赶赴幽泉,还能贿赂贿赂阴差,转世也能捞个侯门出身。
这侯门贵公子,他还没当够呢。
苦啊,英年早逝去,何等辛酸!也不知下辈子有无这等好运道?这香也了得多烧烧,东西方各路神仙不能少供奉。
他这边烟熏火燎化钱化得起劲,不提防一个娇娇俏俏的小丫头蹲在火盆边,两手托着腮,好奇地问:“小郎君在做什么?”
“不长眼?烧钱啊。”卫放瞪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一眼。挺眼生,生得倒有几分娇俏,杏子黄透纱短襦,拦胸系一条葱绿长裙,丫髻簪着几朵珍珠珠花,端得浅浅春意袭人。
可惜,任她是朵解语花,出架不住卫放是个白费蜡的瞎子。
“我妹妹新指的你?还是大姐姐指你伺侯的?”卫放疑惑问,卫繁心不怎么细,他来栖州这么久,也没见她想起指个丫头来给他添水倒茶的,大许就是卫絮遣来的。唉,他都快死了,活的丫头有什么用,纸扎的给他烧十个八个还差不多。
“烧钱?烧给哪个?”小丫头却自顾自盯着火盆问。
卫放悲从中来,从古至今,有谁比他更惨,自己要烧纸钱给自己。这小丫头生得不错,却没半点眼力见,东问西问的,跟蝈蝈似得聒噪得很。
小丫头见他不理人,福至心灵:“莫不是烧给自己的?”
卫放这才惊觉不对,扔纸钱的手都忘了收回,指头一阵燎痛,才嗷得一声收回手,边蹦边瞪大眼盯着小丫头:“始……始……一?”
始一侧首娇笑:“卫小郎君未免健忘,昨日定下计时不是说好我扮作你的贴身丫头?”
卫放一口口水呛在喉咙管,连连咳嗽数声,他知道是知道,可他哪知道始一扮起来这般唯妙唯肖、浑然天成,瞧着似是身形都小了一圈,看看这纤纤杨柳腰。蹒跚过来,细声问道:“始一,你是不是本就是娇娘?”
始一翻个白眼,用本音说道:“小郎君要不要验明正身?”说罢,一撩衣摆……
“啊!啊!不听不听,不看不看。”卫放慌忙跳起来,又是掩目,又是掩耳,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胳膊几只手,还一迭声地道,“你你你……你都扮成小丫头了,就别有男儿声说话,啊!啊!你用女儿声说话。”
始一俏生生一笑,福了一礼:“谨听郎君吩咐,奴婢遵命便是。”
卫放……卫放……卫放忽然肝儿不颤魂儿安定,倏然间至生死谈笑间,怕什么贼人,贼人能比始一可怕?
始一掩唇:“小郎君放心,奴婢就算舍身也不会让小郎君掉一根毫毛的,知州连夜已在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
卫放木然问道:“那我妹妹是真个去,还是找人假扮?”
始一理所当然道:“自是找人假扮,夫人怎能冒此等生死大险。”
合着他就能冒这等险?卫放在肚里又把楼淮祀骂了个狗血淋头,唉,算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还能让妹妹涉险不成。
始一又笑:“放心放心,知州下了死令,宁可让贼走脱也要保郎君周全呢,小知州待郎君真是一片赤心。”
卫放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道:“阿祀好赖还有几分良心。”
知州夫人出行礼佛那真是声势浩大,七早八早楼淮祀就让差役净街,栖州主街本就不宽敞,步障一拉,立马隔去大半的道路,摊贩自是不让做买卖,两边的店铺一看这架式,纵使开了门也没营生,干脆也闭门,等得晚些再开门迎客。
再看知州夫人出行的人马,打头几个杂役拿细帚水罐。帚扫残物,水洒飞尘;挨着便是两个丫头手执鹊尾香炉焚着清香,一路过去,佛香袅袅;再是一纵着甲护卫执戈执矛;护卫过后便是女仆小厮簇拥着一顶雕花轿子,轿子后头又有一队护卫相护……飘然间真如神仙出游啊。
栖州民几辈子没见过这般大张旗鼓的出行,躲在二楼看得啧啧称奇,真是大开眼界啊,皇帝出游也差不离这架式了。
再有就是知州的小舅子讨人厌,领着一队狗腿,贴身带着一个小丫头一个厮儿张牙舞爪的蹿前跑后,一会打狗一会骂鸡,一会喝令前头杂役水洒得多了路打滑,一会又斥责护卫兵器举得不齐。
云水寨几人藏在民居中,打扮成寻常百姓模样,看着街上热闹,齐管事一声冷笑,与刘大狗道:“你说栖州的知州为官有几分可取之处,我看架式,也不过鱼肉百姓的狗官。”
刘大狗混迹市井,结交得三教九流上不了台面的人物,却颇有见地,与徐泗和付忱道:“二哥、三哥,你说这轿中坐得可是小夫人。”
付忱摇头:“十之八九不是,他故作声势,不过是钓你上钩。”
齐管事恼道:“狗官果然奸诈。他在这边设下毒计,狱中那边许会松懈。”
刘大狗摇头:“监狱好进不好出,何况全须全尾救人出来,况且,狱中兵卒与知州的亲卫,是两班班底,不会互相抽调,这边戒备森严,那边却不会少人手。”
付忱思索一番,道:“府宅那边?”
刘大狗又道:“二哥三哥,使不得,家宅那边定人手紧密,且,皇三子姬冶在脂局任官,这当口怎会束手?”
徐泗是个豪气冲天的人物,看着底下前后奔走的卫放,道:“这人是楼淮祀的小舅子,当是不假?”
刘大狗点头:“确实不假。”
徐泗道:“看今日的形势,只看我与楼淮祀的精兵谁强谁弱,他定也料知我不会擒他的假夫人,我也明白此为诱敌之计。他张网捕鱼,且看我这尾可能断网得饵。”
付忱脸色极为难看,良久闭了闭双目,道:“二哥,不若算了。”时载……就当他负了儿时交情。
徐泗哈哈一笑,摇头道:“三弟,不救时载,你此生煎熬,永世有愧,怕是心肝油煎。再者,我等江湖儿女,求得一个义字,任由时明府陷牢狱而死,无情无义,我辈岂能漠视之。别说时明府与三弟有交情,纵无交情,楼淮祀草菅人命,你我还要救他性命。”
一席话说得齐管事、刘大狗等人热血沸腾。
付忱却是惴惴不安,道:“二哥……”
徐泗笑着摆手:“诶,三弟,既入江湖,何惧生死,我杀得人,人也杀得我。”
刘大狗匿在监狱中着实打探得不少消息,道:“二哥,小知州带来的人中,如牛叔,鲁犇等人皆以一当十的人物,倒不在护卫之中,然他们高门大户,就怕背后藏有隐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