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珃即便按照医院精准的导航,走完挂号缴费拿药的流程,依旧煞费功夫。
他好不容易回到病房,东西刚放下,猛然被姜眠拽着袖口往门外推。
谢珃此刻胸前衣衫满是脏臭,他不敢脏了姜眠的手,只能狼狈地背过身,伸出尚算洁净的左手拽着她解释道:“我只是想让子奇吃得高兴而已,我真得不知道还要控制他的食量……”
姜眠抬头看着他:“谢珃,你从未做好准备当爸爸,那就索性别当了,行吗?”
谢珃眸墨深深。
他不敢告诉姜眠就是怕像现在这样。
可是——
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摇头,“不可能!就算我不是你的丈夫,我也永远是谢子奇的爸爸!”
“为什么?”
姜眠冷冷道:“这些年都是我在照顾孩子。你跟你父母就只会享受他最乖最快乐的一面,从来不知道他有多脆弱、多能哭!他不能熬夜、不能喝生水、不能受凉、不能吃多、不能这、不能那……”
“如果你真得愧疚了,那就别跟逗猫逗狗似的,光顾着逗乐孩子而什么都不知道?”
“否则就赶紧找其他女人结婚生孩子,制造你新的‘丧父’之乐,别再来影响我们母子的生活行吗?”
“姜眠,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激动,你不要再说了。现在时间太晚了,你先陪着子奇休息。我回家换身衣服就回来找你们。”谢珃快速、颤抖地止住她的话,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转身逃走。
他如今面对姜眠已是艰难,可亲口从姜眠听见她让自己找其他女人结婚生孩子?
谢珃咬着唇,根本说不出其他话来。
她居然这样说?她说得轻而易举,说得他再也不值了。
第59章
谢珃回到谢宅。
谢父谢母都还在客厅等着。
谢珃赶时间就先说了一句“没事”, 再等他沐浴换衣再下楼,大厅已是静寂无人。
全都回房歇息了,没有人再等他,更没有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陡然意识到什么的谢珃, 紧紧攥起被自己砸伤的右掌, 就只剩姜眠陪在医院——所以五年来都是这样理所当然的……
谢珃喉咙生疼, 繁乱的情绪也随着这个家冷了下来。
他返回医院。
姜眠依旧维持着他离开的动作, 坐在床头。只是手中多了个测温器跟纸笔, 每隔半小时就用来记录谢子奇的体温。为防疏漏,她还将手机放在贴身口袋, 调至每隔半小时就无声震动。
谢珃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递到她面前。
他没有忘记姜眠最爱喝的东西, 但她动也不动。
他只好捡了病房另一张凳子陪坐, 哪怕姜眠再如何用力推搡,都死赖在病房里。
姜眠半愠怒半脱力地盯着他, 谢珃又递上豆浆,看着她终于肯接过, 却又是将整杯泼回……
他若无其事地抹了把狼藉的脸, 伸手提起旁边顺带的衣物袋,走进病房配套的洗手间, 显然也预料到这种最坏的结果了。
谢珃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的,平下心。
等再出来时, 房间除了姜眠坐着的那张凳子,其余闲凳全被清空。
姜眠依旧冷冷看着他。
然而,谢珃掐准她不敢在病房争吵的缘故, 直接盘腿坐地。
他看着姜眠别无选择, 只能回过头每隔半小时就按掉震动的手机去记录数据, 再看着她四五次后,头渐渐往床沿低。
……
谢珃迟疑地伸出手。
可姜眠猛然间又抬头,强打精神坐好,实在撑不住就走进洗手间。
秋末季节,挺冷的,她直接用冷水泼脸。
谢珃拧眉听着洗手间的水流声,视线慢慢移向医院床头柜配有的热水壶,手伸进装有小瓶安眠药的口袋。那是医生替他近期失眠所配的药,已将副作用降到最低。
他聆听洗手间动静,悄然起身,直接往热水壶里倒了几颗就离开。然后在外面兜转一圈,掐算好时间,提着一张行军床回来。
此时的姜眠已睡倒在床沿边,半杯水倒地,只有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嗡嗡震动,被他伸手拿开。
谢珃将行军床横摆床头,伸手拂开姜眠脸上发丝,仔仔细细地,目光一寸一寸掠过那熟悉的双唇、鼻翼、眉弓……把她轻轻放上去。
因为药性作用,姜眠睡得很沉。
待她意识逐渐清醒,猛然坐起,天已大亮。
姜眠赶紧扭头寻找谢子奇,发现他还睡着。病房内唯有谢珃正拿笔,在唰唰地记录孩子的体温情况。听见声响,他头也不抬:“放心,子奇从昨晚到现在的温度很正常,连低烧都没有。”
“为什么我会睡着?”姜眠再困再累也不至于在谢子奇生病时嗜睡。
谢珃轻描淡写道:“不知道。但护士送了张床来,你既然睡了就索性躺着,我一个人也能看床。”
姜眠迅速下床寻手机。
谢珃呼吸一滞,目光一紧,手指一颤。
姜眠检查自己的手机的确是每隔半小时就震动,但从昨晚到现在是被人为一次一次地关闭。
谢珃赶紧道:“你睡得不省人事,我总不能任由它嗡嗡震个不停吧?我也不知道你手机密码,除了按停还能怎样?”因为姜眠不知出于何故,手机仅设置密码输入,绝无人脸识别跟指纹识别。
姜眠没说一句话,迅速走进洗手间,将门上锁,呆了许久。
她在提防他。
她不再信任他。
她没将他当好人看待。
看懂这一切的谢珃,紧紧抿了下唇。
姜眠在检查自己身上并无异样后,快速梳洗走出来。
但她仍有疑问,目光逡巡一周,最终放在昨晚那个热水壶上。
她走去拿水壶,眼角余光瞟见无动于衷的谢珃,仍将水壶带出病房去找医生化验。
尽管谢珃已谨慎到更换水壶、收拾水杯跟擦地等地步,但仍一声”咔嚓”,不自觉间已将手中笔给拗断!他自嘲一笑。
“……妈妈。”小病床上的人咕哝道,似醒未醒并乱翻身。
谢珃回神,唯恐儿子触到那缠着输液针的手,赶紧轻轻摁住。
谢子奇胡乱地蹬着四肢,迷迷糊糊地睁眼,乍然入目的人是谢珃,就反射性地伸手要抱抱。
谢珃愣了下,迫不及待伸手将他捞进怀里,轻轻拍着他肩膀哄道。
谢子奇起初尚乖巧,但隔了会,意识清醒,想起跟谢珃“有仇”,就开始推拒他哭着要妈妈。
谢珃很快哄不住,而生病中的孩子情绪起伏又大,将原本淡忘的事全翻出来,又难受又委屈:“爸爸答应陪我的,可你骗人!你还打我,你还打妈妈……”
这件事永远是谢珃心里过不去的槛。
他抚着谢子奇小小的后脑勺,那里伤口痊愈却有疤未消。
谢子奇委屈地直落泪:“爸爸打我,把我头摔得好疼……”
谢珃原本就疼得抽痛的心口,蓦然间又裂开,好似唇齿间都绕成血雾。他已悔到咬破唇:“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你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随你怎么打都好!”
他语带哽咽地哄着孩子,但谢子奇仍是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哪里听得进去?
谢珃只好用外套裹紧孩子去寻姜眠。
他知道姜眠会往鉴定室那边走。
谢珃抱着哭蔫的孩子,乘坐电梯到一楼大厅转乘,但——
他突然发现大厅外艳阳高照的草坪站着三人。
姜眠也没料到半路会被谢父谢母叫停。
“有事?”她语气疏离,令谢父谢母迟疑是否该继续谈。
这也是离婚官司结束后,双方的久久再见。
终究是谢父低头叹道:“姜眠,发生那么多事,我承认我们无论是谁都难逃其咎。但好在结果是你赢了,你赢尽所有官司跟好名声,心中就算再有怨气也该消停了吧?我今日拉下这副老脸,是想求你看在孩子面上回来。阿珃固然有错,但一夜夫妻百夜恩,他也得了惩罚,我相信你也感受到他已知错悔过,否则昨晚不会在医院通宵陪你?年轻人阅历少,不似我们都快行将就土的人,兜兜转转终才明白还是最初的好!更何况,你真得忍心放下跟阿珃羁绊多年的感情?子奇还那么小,他未来尚有几十年的路要走,你忍心让他因为父母离异活在别人异样目光中?”
谢珃抱着哭累的谢子奇,看着姜眠,听见她慢声道:“我很忍心。”预料之中,他没有一丝惊讶。
可谢父谢母却还是愣着,显然他们都认为姜眠应该会顺着台阶往下。
姜眠勾唇:“谢董事长,我记得你们以前很青睐阮家大小姐呀。如今谢珃离异,那阮知秋又着急出嫁,你怎么还不下聘赶紧凑双成事?跑到医院来做什么?”
谢父提声喝道:“姜眠!你阴阳怪气地够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阿珃几乎把所有钱都赔给你,那是你这辈子赚也赚不到的钱!难道你还嫌不够?要不是看在他们父子情面上,我堂堂谢氏集团的董事长怎么可能低声下气求你?”
姜眠:“那是我起诉离婚应得的赔偿,谢珃想不给都难!谢董,我很理解你们,虽然看不起我却企图谋算我那点婚前财产,结果却是赔夫人又折兵,自然要恼羞成怒。”
谢父皱眉:“谁肖想你那点钱?警察也调查清楚我们都是受了陆卓桃蒙骗!”
姜眠冷笑:“这种话,也亏你们有脸说出口?你们明知道四膳堂是我的,却还从陆卓桃手中低价购入股票?既然想从中捞钱就做好被撕开遮羞布的准备,少装清高。”
“姜眠,你怎么说话如此刻薄?”谢母双目凄楚哀怨道,“你变得我们都不认识你了。”
姜眠笑笑:“这就对了。好好敬你们的时候,你们却把我当外人防着隔着,人善被人欺,一点都不假。法院已将孩子判给我,我等手头事忙完就让子奇改姓,以后他喊别人爸爸爷爷都跟你们无关。”
“你敢?!”
“你们都敢缺德,我有何不敢?”
“你非要闹到反目成仇,就不担心子奇长大成人会恨你吗?”
姜眠神情冷漠:“如果我把他教得是非不分,那这种儿子我不要也罢!”
谢父怒不可遏:“你——”
“爸、妈,你们都来了。”谢珃突然插话,状似刚巧出现,抱着谢子奇朝姜眠道:“子奇刚醒,他哭着找你。”
姜眠立即伸手抱过哭蔫了的儿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