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洵经常跟她说，医者不仅仅要对症下药，还要对人下药。
贫者重钱财，所以用药不能过于昂贵，不然他们会宁愿忍痛而不去就医。
富贵者看重排场，所以即使寻常的药也能治好他们的病，也要在药里多少加点名贵的滋补之品，方显矜贵无匹。
如今看来，赵洵是摸透了洪涛的心理，对他下了一味重药。
洪涛环顾了义庄内的陈设一周，那一间四处漏风的破屋，真的是他往后余生的归宿吗？
如果人的一生就那么短暂，有些人名扬四海，成就自己的事业，另有些人却寂寂无闻，一事无成。
说到底，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或许他并不后悔选择了这一条路，只不过这条路可以走得更光明，更广阔一些而已。
他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要求。
“金花间银七步蛇的毒我的确会解，要我进宫也可以，但事成之后，我要你双手把那个牌匾奉上。”
沈飞雪正疑惑到底是哪一个牌匾，让洪涛如此看重，此时赵洵毫不犹豫地说，“不过是一个牌匾而已，等你功成之日，我在药庐等你。”
洪涛没想到赵洵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这件事，他有些惊讶。
“你舍得？那可是先皇御赐，万金难求。”
此话一出，沈飞雪马上反应过来，洪涛说得那个牌匾，就是悬挂在药庐门楣之上，写着“再世华佗”四个字的牌匾。
先皇生前甚为欣赏赵洵的医术和为人，特意亲笔
书写，让人悬挂在药庐的。
这个牌匾，仅此一面，举世无双。
这样的殊荣，连宫中资历最老的太医也没有这个待遇。
沈飞雪自然知道这面牌匾的分量，所以她对洪涛的无理要求十分不满意。
如果不是进屋前赵洵再三叮嘱她，无论洪涛说什么话，她都不要做声，只怕她早就拍桌而起了。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师傅明明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对他而言有利无害，但他却恬不知耻地索要如此重要之物，实在是比趁火打劫的强盗还要可恶。
退一万步来说，那个牌匾的由来，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得到，师傅对医术的刻苦钻研，对病患的耐心仔细，对诊症的精益求精，沈飞雪都看在眼里。
如今眼前的这个不修边幅的男子，却想以一夕之功，取代师傅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声誉地位？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飞雪转念一想，这也许是师傅的缓兵之计，先哄了洪涛入宫再说。
但下一刻，她就听到赵洵说，“你实在不信的话，那牌匾你取了再进宫。”
洪涛笑了笑，“那倒不至于。一代名医不至于连我这个穷困潦倒的仵作也要诓骗。”
赵洵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那你的意思可是愿意了？”
洪涛点了点头，“但现在还不行，医治金花间银七步蛇需要一些物件，我今晚就备好，你且先回去，明天我会到药庐来寻你的。”
赵洵闻言，知道此事已定，便
带着沈飞雪，离开了义庄。
坐在马车上，赵洵看到沈飞雪一声不吭，猜想到她心里有事，便先开口了。
“不过是一个牌匾而已，你何至于如此生气？”
沈飞雪委屈地说，“师傅，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牌匾！您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拱手相让？！”
赵洵和蔼地看向沈飞雪，笑着说，“徒儿，你果真认为，药庐每天都有大量的病患排着队，他们是因为那面牌匾，而不是因为为师的医术吗？”
沈飞雪连忙摇头，“不是的，师傅，您知道飞雪并不是这个意思。”
“为师行医多年，早就淡泊名利。区区一面牌匾，对于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对于洪涛来说，可能就是雪中送炭，他既然想要，送他又如何？”
赵洵十分豁达通透，反倒显得沈飞雪格局不够大，把名声看得过重了些。
“这些日子，你在为师身上学的东西也不少了，是时候自立门户，自己到外面去闯一番名堂了。一直待在药庐里，有为师做你的后盾，你始终不能放开手脚的。”
赵洵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些话，但沈飞雪却认为是刚刚说的抱打不平的话，惹怒了赵洵，才让他生了这样的心思。
她连忙赔着不是，态度十分诚恳。
“师傅，是徒儿没能理解师傅的用意，以后一定会把心思都用在药庐上，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飞雪再也不敢有异议了。”
赵洵却连连摇头，“这件事为师考
虑了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跟你说。”
“为师观察你多时，有时候同一个病患，明明你有不同的见解，但碍于为师的资历，你往往选择放弃自己的诊治方案，选择迎合为师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下意识的行为，但这种行为归根究底在于你对为师的过于信任，反而对自己不够自信。”
“所以为师想，如果你一个人到外面去游历一番，没有为师为你保驾护航，一切都靠你自己，会不会对你的发展更好一些。”
赵洵的话，一字一句如同刻在沈飞雪的心上，他说得没错，自己实在太依赖师傅了。
沈飞雪下意识觉得师傅一定不会出错，如果自己发现有异的地方，也只能是自己想岔了。
现在赵洵一针见血地把她现在存在的问题，直白地提出来，这让沈飞雪又羞又愧，只觉得枉费了赵洵这些时日的教诲了。
虽然沈飞雪觉得师傅说的话在理，但她现在还没有考虑清楚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所以只能沉默不语。
赵洵深深地看了沈飞雪一眼，语重深长地跟她说，“这件事也不急，你好好考虑一下，待宋妃娘娘的事了了，你再告诉为师，你的选择如何。”
沈飞雪心事重重，思绪万千，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赵洵叹了一口气，他什么也不求，只希望他的这个得意门生，能够理解他的一片苦心，不要枉费他对她
的期望就好。
由于刚刚的话题过于沉重，马车内的气氛沉闷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沈飞雪只好把马车窗户的帘子撩开了一个口子，抬头便看见了满目的星光，璀璨得就像夜里的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