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雪一眼出不对劲，马上上前查看，她刚把手搭上去顾离的鼻侧，便知道此人全无气息，已经离开了。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好久才吐出来了一句话，“姑姑她已经去了。”
顾司司眼中一瞬间充满了悲痛。
其实昨日她的心悸动了一夜，她直觉这并不是预示着好事情，当时她还是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自己实在太困了，所以心才会扑通扑通跳得疯狂。
但她想起昨日顾离临就寝前，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把自己的画像都送给了顾司司，还说什么留作念想，当时顾司司还没多想，现在看来，顾离对自己的即将离去，也有预感了。
顾司司猜想过姑姑离世的时候，自己一定会哭得呼天抢地，不能自控。
但当她看到顾离嘴角带着的笑容时，突然就释怀了。
诚然，她依然觉得悲痛，但也没有当初想的那样充满遗憾了。
甚至，她想过她要流很多很多的眼泪，才能宣示自己的哀痛，但实际上，她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眼睛干燥就就像骆驼走过的沙漠，只是风沙过处，在心中遗留了尘埃。
顾离虽然从来没有跟顾司司说过，患上这个无名病症以来，她所经受的痛楚。
甚至每一次见她，神情总是淡淡的，若无其事地跟她说，“司儿，过来姑姑这里。”
但顾司司还是从沈飞雪口中得知，其实顾离生不如死，日夜承受着疾病的摧残。
眼看自己的皮肉一点点像枯枝那样干燥变黑，但思想却清晰如初。
沈飞雪说过，姑姑的皮肉摸起来冰凉如雪，但姑姑实际的感受却是像被万千的烈火焚烧身体。
所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顾离总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她生不如死，但她却连自戕的能力都没有。
顾离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然不敢轻易损毁，加上自己的四肢逐渐像被火烧成炭一样，毫无知觉。
即使她有心结束这无边的痛苦，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当她得知她仅余一个月的寿命的时候，她没有一点点的哀痛和恐惧，眼神反而透露出解脱的意味。
这样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这些顾离从来没有跟顾司司提及过只语片言，但她却和沈飞雪说了。
她甚至曾经求沈飞雪给她开一些让人在睡梦中安然离世的药，当时沈飞雪大为吃惊，但细想一下，还是理解了顾离的想法。
理解归理解，但如果叫沈飞雪为顾离开这样的药，无异于毒杀，她一个行医的人，绝对做不了这些行为。
所以沈飞雪断然拒绝了顾离的请求，但把她晚上的助眠熏香加量了。
睡梦中的顾离，或许就不用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了吧。
沈飞雪不能杀她，但能用这种方法帮她，让她在剩下的日子里，能过得轻松一些。
沈飞雪把顾离真正的想法提前告知了顾司司，顾司司才知道，原来因为自己的不舍得，拼命去留住一个人，不管她是否愿意，这种想法竟是自私至极的。
人总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带着眷恋也好，带着遗憾也罢，都应该是跟随自己的意愿，而不是他人的喜恶。
现在，她死在了梦中，就如她当初祈求的那样，也算是求仁得仁了，顾司司应该为此觉得欣慰。
“我的一生灿烂光明，也遵于自己的心思，可以说我比很多人都要过得写意幸福，所以啊，司儿，你不要为我的离去而伤心。”
顾司司想起了顾离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一段话。
顾离让顾司司别哭，顾司司真的没有哭。
她伸手抚了抚顾离冰冷的脸，然后在床边跪了下来，向顾离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然后顾司司起了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取来那匹昨夜刚刚织好的白棉布，亲自覆盖在顾离身上。
“姑姑，布已经织好了，希望能让你满意吧。”
那块白棉布白得就像雪一样，净白无暇，就像顾离这一生，无污无垢，无怨无恨。
虽然府上众人对顾离的离世十分不舍，但大家早就料想到有这样的一天，只不过是迟早的区别而已。
因为顾离患病的时间有些久了，病情也越来越重，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所以顾离一早就吩咐了下人，把白事会用到的所有用品，都早早备好在府上。
所以白事一旦张罗起来，十分迅速利落。
宋若延一开始还担心顾司司接受不了顾离离世的事实，会伤心欲绝，但后来看到顾司司自己看开了，没有因失去亲人的悲痛而丧失理智，反而把顾离的丧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京城那边已经得知顾离离世的消息，顾玖、顾珏、顾琷三兄弟迅速赶到江南，为的就是在顾离下葬之前，能够再见她一面。
而作为顾离的亲爹顾奉，近年来老得特别快，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他得知自家的闺女久病不治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他说他也要跟随顾玖一同前去江南，但顾玖等人纷纷以路程遥远，顾奉身体也不佳为由，劝说他不要来往折腾了。
顾奉叹息了一声，孩儿们说的不无道理，人都离开了，在哪里送她一程，都是一样的。
而且让顾玖带着自己这身老骨头，怕是只会拖累了行程。
这个天气正热，顾离的尸首怕是停放不了几天了，还得尽快下葬，入土为安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所以百般无奈下，顾奉还是留在了京城了。
一行人跟顾离做了最后的告别后，顾司司根据顾离生前的意愿，并没有把她安葬在顾家的祖坟中，而是找了一个适合种海棠花的地方，把顾离的棺木下葬了。
这个地方，和当初顾离和先皇相遇的地方很像，旁边也有一个微风习习的湖畔，虽然没有海棠花田，但顾司司完全可以让人种上一大片。
春暖花开，这样，姑姑便能时刻和心爱的海棠花相伴了吧。
顾司司看着那新立起的墓碑，心中默念，“姑姑，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