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扬以为姑父睡着了，便和赵洵一起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那个房间。
只见姑父在床榻上侧着身子，稍微凌乱的头发披散着，把侧脸完全遮住了。
赵洵远远一看，心中已经觉得不妥。
眼下正是最为炎热的盛夏，赵洵自己呆在房间内已经获得暑气迫人，热浪翻滚，怎么这个人还盖着棉被，还把自己紧紧包裹在一起？
顾扬生怕惊着了姑父，小声地呼唤，“姑父，我给你请了个大夫来了。”
床榻上的人没有丝毫回应。
顾扬和赵洵两人面面相觑。
“姑父......”
顾扬以为姑父睡深了，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于是稍微加大了音量。
姑父还是一动不动的。
顾扬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还是赵洵首先发现了异样。
“不好了，快去看看他！”赵洵惊呼一声。
顾扬闻言马上快步上前，俯身探视。他轻轻摇了摇姑父的肩膀。
没想到他这样轻轻的一下，原本侧着身子的姑父，竟一下子瘫软下来，转变成了仰卧。
顾扬和赵洵大吃一惊，只见那个男子全无血色，脸苍白得就像一张纸一样。
赵洵连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息萧条，似有若无。
行医多年的他只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他打算拿过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子的手，把一下脉案，没想到当他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眼前的景象让他十分不安。
薄薄的棉被之下，竟是一片猩红。
那是血特有的腥味，直冲脑门，行医多年的赵洵，对这种气味特别熟悉。
他心下一沉，伸手把整张被子掀开。
只见整个床榻上都是这种触目惊心的红，满满的一片，只剩下床榻的四周的小部分区域并未波及，其他地方早已被血浸泡。
顾扬从未见过这番景象，忍不住干呕了起来，他每呼吸一口气，都只觉得那股厚重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涌进两侧鼻孔。
他张目闭目都是那张巨大的血网，把他整个人包裹住，他忍不住屏住了气息，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赵洵此刻已经无暇顾及顾扬不安的情绪，他连忙翻看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男子的手腕，想探一下他的脉搏。
没想到接下来的那一幕，更是让这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一生难忘。
只见那个男人的手腕密密麻麻布满了划痕，两侧手腕上都是，深的浅的，足足有十余处之多。
最深的可见骨头，活生生把皮肉都割断，露出若隐若现、白花花的手骨。
血早已流不出来了，看床榻上沾染的血迹，那个男子身上的血怕是早已漏干了吧。
赵洵心知，这人，他是救不活了。
只是他十分诧异，这个人生前是经受了多大的痛苦，才让他如此下定决心，对自己狠下心自戕？
赵洵从医多年，也救过不少割腕自戕的人，那些人虽然有过寻死的念头，但到真正下手的时候，他们总是惶恐的。
那是对死亡与生俱来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们在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不由自主放轻了手脚。
甚至有些在割下第一刀的时候，已经后悔了，根本没有勇气割下第二、第三刀。
赵洵从没想过在他有生之年竟能遇到那么一个人，居然能活生生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如果不是腕部有手骨抵挡住，这个决意寻死的人怕是会把自己整个手掌割断。
而且很多人自戕，其实并不是真心想寻死，只不过是想借死要挟在乎自己的人，借故恐吓他们，让他们满足自己的某些需求。
所以这部分人往往只是平着手腕的位置浅浅割一刀，但这个男人却不同，横的，竖的，斜的，就为了让身上的血流得更快些。
而他身上盖的那张棉被，不但加快了血液的流动，还掩盖了他汹涌而出的血迹。
让不知情的人在外面看来，以为一切并无异样，他就像一个累极了的人那样，只是躺在床上熟睡了过去。
一旁的顾扬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到赵洵举着沾满鲜血的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的心中也有了答案。
但顾扬还是抱了一丝的希望，强忍着胃内的翻滚，稍微走近了一些。
强烈的冲击使他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姑父他......”
赵洵回过头来，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决意自戕，本就下了必死的决心，而且我们来晚了，他已经救不活了。”
赵洵从怀中掏出顾司司给的那枚荷包，郑重地放在了那个男子的枕边，叹息了一句，“这颗药丸，他也用不着了......”
顾扬从赵洵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这种冲击，不亚于刚刚看到的满床鲜血。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姑父，生命一点一点流逝在眼前，原本还有轻微起伏的胸膛，逐渐归于平静。
他和赵洵，竟束手无策，无力挽回。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赵洵从未有过即使他遇过更为棘手的病患，也有可以下药延长他们寿命的机会，即使最后的结果都是死，但他起码还能让他们在面对死亡之前，稍微减少一些痛苦。
但这次，他连用药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白白看着刚刚还有点余温的活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甚至，连一句话都未曾来得及讲。
至于顾扬，从出生至今他就未曾真正见识过死亡，自他记事以来，身边人都是健康长寿的，从未料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离死亡竟如此的近。
他甚至有些庆幸，顾司司并没有跟着自己过来，否则，今天受惊的人，便不止自己一个了。
米已成炊，伤心难过也是于事无补。
顾扬环顾一周，终于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封上面写着“顾音亲启”的绝命信。
“我就知道，姑父如此爱姑姑，必定不会舍得不说一言，就这样一个人离开的。”
顾扬把这封信紧紧地攥在手中，在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顾音姑姑，然后把这封信亲手交到姑姑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