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司司一早就起来了，她只敢呆在房间里，哪里都不敢去，生怕她一时走开了，孙嬷嬷要是派人过来找，会落空。
她一时坐下，一时站起来，一时走到门口往外张望，心怎样都静不下来。
沈飞雪见她憋屈坏了，想她稍稍放松一下心情，于是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
顾司司一边来回渡步，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像什么啦？”
“像深宫不得圣宠的妃嫔，天天望眼欲穿，等着圣上来传。”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顾司司努了努嘴。
“我这不是看你郁郁寡欢的，想逗你开心吗。别整天愁眉苦脸的，一会儿见到姑姑就要露馅了。”
沈飞雪的话刚落音，屋外就传来孙嬷嬷的声音。
“两位姑娘起得那么早，怕是还没用早膳吧。小姐刚刚醒了，想邀请两位姑娘一起过去用膳。”
顾司司拉着沈飞雪的手，二话不说就跟着孙嬷嬷过去了。
顾离已经梳洗完毕，她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把她的病容掩盖了半分。
她身上穿了一袭淡蓝色天宝琉璃桃花裙，裙摆之处点缀着一粒粒珍珠儿，屋外的风吹拂着裙摆，珍珠上的光芒若隐若现。
她面向悬挂在墙壁的自己的画像，时而低眉时而目光流转，就像顾影自怜的秋雁，也像孤芳自赏的海棠花。
顾离听见身后的响动，转过身来，面带着微笑，“司儿和飞雪都过来了？那陪我用早膳吧。”
她轻轻抬了抬下巴，指向圆桌的位置，示意顾沈两人坐下来。
她也缓缓地走了过去，孙嬷嬷早已为她拉开了凳子，好让她坐下来。
顾司司和沈飞雪见状也靠近顾离坐下了。
顾离看到顾司司眼底的乌青，关怀地问，“司儿，怎么了？晚上睡不惯吗？”
顾司司心底有事，但又不能跟姑姑说出缘由，只得说随便编造一个借口。
“江南景色优美，吃食也精致，我一时贪吃吃多了，有些消化不了，所以晚上才没有睡好。”
顾离闻言笑了笑，“江南的点心和京城的确不太一样，想当时我来京城时，也吃不惯京城的吃食。”
“你试一试这个山药桂花糖糕，配这个山楂麦芽玫瑰茶，最是消滞开胃。”
“每年夏日，我胃口不佳的时候，嬷嬷涌让小厨房给我备上，只要想吃，马上就能吃到。”
在一旁站立着孙嬷嬷，贴心地把糖糕和玫瑰茶轻轻推到顾沈两人面前，让她们品尝一二。
顾司司拿起山药桂花糕尝了一口，只觉得桂花的清香瞬间充盈着口腔，这糖糕十分松软可口，甜而不腻，增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则不够。
而山楂麦芽玫瑰茶则盛在一只天青色的瓷杯之中，茶汤呈现透亮的琥珀色，还有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
口感则是酸甜可口，入口生津。
“要不是这几年我的脾胃虚弱，受不了凉，这玫瑰汤冰镇一下，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孙嬷嬷低声问道，“小姐，你吃点吧，昨天一晚上都没吃了。”
顾离只是摇摇头。
她望向沈飞雪的方向，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我吃过了药，有些贪睡，冷落了你们，自顾自睡去了，真是礼数不周。”
“下午我不睡了，带你们去院子里的池塘看看荷花吧，这池塘多出并蒂莲，煞是好看。那些荷花大部分都是别人从外邦给我带过来的，别处可没有的。”
“而且池塘那边还有一个八角亭，依水而建，纳凉玩水最合适不过了。”
“司儿和飞雪既然来了，就在江南多住几天，让我也尽一下地主之谊。”
顾司司点点头，“我也想在这里多陪陪姑姑，昨天已经写了信给爹娘报平安了，大概再晚些时候就能收到了。”
“姑姑到时候别要嫌弃我吵吵闹闹，不懂礼数，给你丢人了就好。”
顾离见她一副谦虚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现在才知道自己吵了？当初不知道是谁还夸自己娴静温柔来着？”
两人就这样谈谈笑笑，也没有具体的话题，说到哪里就是哪里。
沈飞雪和孙嬷嬷是不是插上两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地听着。
姑侄两人喝喝茶吃一下点心，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刚到江南的头两天，顾司司和顾离就像久别重逢的人一样，有着说不完的话，院子里、房间里、甚至顾离很久都没再去过的池塘，都笑声不断。
孙嬷嬷虽然担心顾离身子虚弱，受不了，但见她实在高兴，精神也不复以前颓唐，晚上似乎睡得比以前更安稳，也就没有干预了。
到江南的第三天，顾离出人意料地把顾司司叫到一台纺机的前面，说，“司儿，让姑姑看看你这半年来有没有长进。”
顾司司连连冒汗，这半年来她几乎没有再碰过纺机了。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不安地问道，“那姑姑想考司儿什么？”
“就织一匹白棉布吧。就像当初选拔比赛最后一关的那种白棉布。”
“啊？！”顾司司一脸疑惑，还以为姑姑会考一些更加深奥的纺织技能，压根没想到是最为寻常的白棉布。
白棉布毫无技巧可言，只要学过纺织的人，都能织出来。所以顾司司对顾离的这个要求，不明所以。
顾离只是淡淡一笑，“你生性懒散，现在开始织，应该一个月不用就能织好了。到时候就能用的上了。”
顾司司有些错愕。她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她小心翼翼地问，“姑姑说什么？我不明白。”
顾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我去了后，希望身上的素衣，由你来做。”
顾司司看着眼前那架织机，顿时感到不是味道，心中强抑的悲痛又涌上了心头。
“姑姑……”
“你们那天的话我都听到了。司儿，别难过。世间大部分人能走完生老病死这些步伐，我只是比别人更幸运一些，不用经历老去，在最美的年华逝去，也是上苍的恩赐。”
“司儿，姑姑就这一个愿望了，故去之时，一身素衣，不着粉黛，不戴珠环，干净的来，干净的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