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后看着场下欢呼的百姓,一个个张开手臂,似是拥抱这久违的甘霖。
慎王此番也一改刚才秋雨未遂的失意,他就像先皇一样,成了他们心中新的主。
一切,尘埃落定。
水雾升腾之间,郑后有些恍惚,她看着不远处站立如山的慎王,似乎看到先皇的影子。
对啊,慎王就像先皇一般,果敢、善断,洞察人心。
他知道谣言就像洪水,不能回避,不能堵塞,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疏通。
他选择把自己剖开,让天下百姓亲眼看到他的内心,他的决定。
在他踏入火堆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赢了。
在甘霖降下的那一刻,他成了他们心中的神话。
而她沉迷于争斗之中,一直选择忽略。
她抬头仰面,感受着这雨滴落在她的发鬓之上,沿着她的额头,慢慢滑落到脸上。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她的泪。
为什么此刻不行雷?!为什么!
只要雷霆一下,她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站在她身边的慎王,明明知道手中的玉玺有引来雷电的神效,却丝毫不畏惧,反而高高举起,向百姓展示自己的胜利。
慎王见郑后沉默已久,眼睛一直看着他手上的玉玺,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故意用不经意的语气说,“母后,并不是每场雨都在意料之中,也不是每场雨,都会行雷。”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郑后瞬间觉得浑身无力,跌落在地。
雨水的冲刷下,黑色的炭火析出的残渣,让整个天坛如同泥泞。
她就这样身穿华丽高贵的衣裙,跌落在这乌黑的脏水之中。
慎王伸手想去扶起她,但郑后就像无知无觉一样,嘴上念叨,“不可能!他不可能做到的!”
她身后的宫人也被这一幕吓坏了,连忙奔上前,搀扶着郑后起来。
慎王向来不屑于痛打落水之人,此时此刻的郑后已经无法阻碍自己的脚步了,他又何必苦苦相逼?
而且两人相争之事,在朝中虽然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但他也不可能任由它成为市井茶余饭后的笑谈。
他必须维护皇室的尊严,不妨给她一个台阶下。
毕竟,她曾经是这个国度最尊贵的女人。
他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大可宣称她本就身体虚弱,但为了支持自己求雨,所以强撑病体出现。现在所求达成,体力不支,于是回宫静养。
慎王低头吩咐宫人,好生把郑后送回宫中静养,只希望假以时日,她能放下以往的恩怨,放下这一颗执着于权力的心。
因为雨势实在太大,而慎王殿下和郑后高处于天坛之上,所以天坛下的百姓无法听到两人的对话,只是看到他们的动作。
百姓沉醉在雨水冲洗的喜悦之中,以至于连天坛上的郑后倒地都未有觉察。
慎王目送着宫人把木然的郑后手忙脚乱地抬下了天坛,然后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转身向着天坛下的百姓大声宣布,“天降甘霖,大吉之兆,特令恩准,全国免除赋税半年,同享此乐。”
此话一出,百姓更是沸腾了,连连高呼谢恩。
自痘疫发生以来,民间大部分的生产和经商都停歇不前,很多人已经好几个月未有进账一文钱了,但即使是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京城也没有一个人冷死饿死的。
就是因为朝廷建起的粥棚和避难所,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有了暂时安身之处。
虽然说祈福灯会期间发下来的赈灾款项不少,但也只能推恩给最为贫困的那一部分百姓。
免除赋税,却是惠及天下百姓。
慎王,不仅要让天坛的百姓见证这一场雨,也要让天下的百姓同享这一片恩泽。
因为,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深切体会。
只有深切体会了,才会产生感激和拜服。
天坛下冒着雨看着这一切的宋若延,看到这一幕,便知道此刻的慎王,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由衷地为殿下感到开心,甚至与有荣焉。
那个见多识广的老人家,并没有像其他百姓一样狂欢,只是抬头看着这来得及时的雨,心中百感交集。
“陛下,您看到了吗?慎王殿下,正在日益强大,您也可以安心了。”
他心中甚感安慰,深深地望了慎王一眼,复又戴回了竹帽,压低了帽沿,悄然离开了。
当夜,回宫后的慎王一身疲乏。
宫人给他早早准备了热水,打算伺候他沐浴更衣。但他只是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房内热气蒸腾,他亲手解下了这身素服,小心翼翼地挂在屏风之上。
他看着这身素服,尤自出神。
这身素服看起来平平无奇,无论是样式还是剪裁,都和寻常祭祀用的素衣无异。
当初宋若延把这身素衣呈上来的时候,慎王殿下还没意识到它的与别不同,直到他把它拿在手中,他才感受到这身素衣的重量。
素衣看起来轻薄,但却一点都不轻,甚至比寻常的绸缎都要重。
他有些不解地望向宋若延。
宋若延只是低头一笑,“司儿说她不能来看殿下祭天了,她得回江南一趟,所以,她连夜做了这身素衣,给殿下壮胆之用。”
“壮胆?”慎王摸着这身素衣,想起顾司司一脸正经地说着这话时,不禁也笑出了声。
“本王何须一个小女子来给我壮胆?让她拿回去。”
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随手把素衣丢回锦盒内。
“当时司儿把这身素衣交给我的时候,我也不明所以,直到她在我面前拿起了火折子——”
宋若延就像当日的顾司司那样,在慎王面前把火折子吹亮,出其不意地投入锦盒之内。
慎王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令人惊讶的是,火竟然没有损害锦盒里的素衣,相反地,那火折子因为没有可以燃烧的物体,居然瞬间熄灭了。
慎王甚为震惊,连忙从锦盒中拿出素衣,抖落火折子的残渣。
那身素衣,依然净白如初,一丝被烧过的痕迹都没有,就像毫无瑕疵的白壁一样。
“草民想,这才是司儿做这身素衣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