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过后,慎王把在祈福灯会上筹备到的银钱一一分发下去各地府衙,总算解了那些受灾的百姓燃眉之急。
而京城牢狱里的犯人吃过包有三豆的粽子后,发痘的情况被压制下去,再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爆发。
即使狱中有一两个犯人还是发病了,但通过沈飞雪开的药膳方子,把有药用功效的食材悉心烹调,也能帮到他们尽快康复起来。
那些食材平常易见,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药材,即使郑后的党羽发现端倪,想用律法大造文章,也无从下手。
而且慎王下令,刑满出狱的犯人必须在一个独立的地方呆满十天,没有任何染疫的征兆,才能回归自由。
那处地方位于宫外某处角落,有专门的人给他们提供饮食,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静心呆满十天,十天之后,他们还会额外获得十两银子。
这十两银子,相当于给他们改过自身的本钱,只望他们不要重蹈覆辙,再入牢狱。
那些犯人哪里见过天下间还有这等好事,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朝廷要这样做,但还是乐此不疲。
在他们眼中,那十天时光,被好吃好住伺候着,还能换来十两银子,最划算不过。
有好几个犯人食髓知味,时间到了还舍不得走呢。
只是朝廷有令,只留十天,十天内痘疫发病,免费医治,直到痊愈,如果没有发病,则必须离开,把位置腾给下一批出狱的人。
就这样,痘疫的源头被切断,京城内染疫者的数量也迅速少了下来。
赵洵和沈飞雪发觉此法有效,十分欣喜。
虽然一个多月以来的奔波往返,让沈飞雪和赵洵都足足瘦了一圈。
但他们都觉得这些努力,十分值得。
眼见城中痘疫情况有了明显的改善,赵洵马上通过宋若延告知了慎王。
慎王虽然为于阁老之事倍感头疼,但还是被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所安慰。
灯宴过后,于阁老一直没有上朝。
对外宣称是抱恙在身。
但其实朝中上下都知道,他是悲伤过度。
慎王和宋妃娘娘曾经亲自到于府探望于阁老,但当他们踏入挂满素布的于府时,那种死一般的寂静还是让人心头一紧。
于絮的尸首早已入土为安,牌位被安置在前厅正中的位置,但前厅还是烧着纸钱,寥寥的白烟熏得人眼睛湿湿的。
“于阁老,还请你节哀,保重身体。”
宋妃娘娘首先开了口。
于阁老没想到宋妃娘娘也亲自来了,原本坐在化宝盆前烧着纸钱,此刻也颤抖着站了起来。
“老臣见过宋妃娘娘,要宋妃娘娘亲自过来一趟,实在是老臣的不是。”
宋妃娘娘只是低眉,语带伤感地说,“阁老多日未有上朝,下人只说阁老病了。”
“阁老是朝廷栋梁,身体抱恙,这让本宫怎么能不忧心?这不,特意过来探视阁老。”
于阁老望了望前厅的牌位,苦笑一声。
“老臣哪里是抱恙,只不过是赖得见外人而已。”
慎王见他这般颓唐,发丝零落飘散,比以前更觉斑白。
眼底的乌青遮不住,心底的忧伤在眼中满溢。
丝毫不像昔日在朝堂之上精神抖擞,丝毫不输年轻士俊的样子,慎王不禁有些心酸。
先皇在世时,于阁老辅助先皇解决问题,屡屡直言,就像先皇的一面明镜一样。
先皇每每感叹于阁老正直不阿,和杜宰相一样,是国之栋梁。
他已过花甲之年,人生阅历丰富,而且经历两代君王,很多想法比年轻官员都要稳重周全。
所以备受先皇看重。
在朝中于阁老并没有自己的小圈子,总是独来独往的,但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
慎王对于阁老的为人也十分敬重,这次祈福灯宴出意外的却偏偏是他唯一的孙女。
这让慎王十分为难。
如果他一直不上朝,其他人就会觉得于阁老对慎王有怨气,如果此时慎王没有丝毫行动,那只会寒了一众大臣的心。
而且慎王觉得这事自己也有责任,于是特意过来于府负荆请罪。
“阁老,是本王的错。特意向你请罪。”
慎王俯身正要跪下,被于阁老一把拉住。
“殿下是将来的天下之主,怎么能跪臣子?!”
于阁老被慎王的举动所震惊。
他本来的确对这次祈福灯宴的安排有所怨言,但他也清楚这次只是意外,并非慎王的主观过错。
他不上朝,一方面是想再陪伴一下自己的孙女,另一方面,就是不想面对诸位大臣同情慰问的目光。
他向来清高,自有文人的一股傲气。
如果此时上朝,要他面对同僚的安慰话语,无疑把他自己的伤口一遍遍撕开,给与其他人肆意观看。
况且死者已逝,于阁老也不想于絮在死后被其他陌生人讨论,于是选择眼不见为净。
还不如在府上,静静地,独自舔伤口。回忆美好的往昔。
其他官员也有意欲到府上探视,但还没进门,就被于府的家丁婉拒了,一个个吃了闭门羹。
无论官职大小,地位高低,于阁老向来都不看重,此刻更是如此。
但当下人通报慎王殿下和宋妃娘娘亲自到访,于阁老便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他料想到慎王殿下此番是过来问候,但却没有想到慎王竟是来赔罪的。
当慎王殿下俯身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过分了。
一个高高在上的储君,纾尊降贵,亲自来到一个臣子的府上,向他屈膝赔罪。
这是何等荣耀。
即使这种荣耀的背后使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但不能否认,慎王的确是一个能伸能曲的男子汉。
即使是先皇,也做不到这点。
昔日于阁老在前廷仗义执言,经常在各位官员面前惹先皇不愉快,先皇也曾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大骂。
虽然先皇事后也接纳了于阁老的意见,但也好言好语相劝,让于阁老下次给自己一点颜面,别把话说得那么满。
先皇明明知道于阁老有理,但他身居高位惯了,不可能轻易折腰。
于阁老也理解,每次两人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从未试过像慎王那般自降身段,俯身请罪,不得不说,这一点让于阁老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