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拿着那些银票，竭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于是独自出去前厅了。
前脚还没迈到前厅，顾玖就已经听到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接一阵清脆的破碎声，顾玖心想不妙，更是顾不得仪态，马上加快了脚步。
只见那位贵客一反常态，往日明明是彬彬有礼的贵公子，眼下却像一个无理取闹的流氓，放任自己的随从在前厅肆意打砸，把盛有热茶的茶盏都摔破了，连前厅的椅子都被打翻了几张。
顾显和顾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和顾家有生意往来的，经常打交道的人一向都是毕竟平和的，虽然也有贪婪世俗的，但从未见过像这位贵客那样难缠，好话说尽，还是换不来一丝体谅和宽容，上来就骂，见物就砸。
“这位贵客，顾某来迟了，还请消一下气，莫要气坏了身子。”顾玖一脚跨入前厅的门槛，那声音沉重而镇静，威严而不迫，刚刚还在砸杯盏的人也被这个声音震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长房老爷，你总算出现了？我还以为这么大的纺织坊，你还要做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那个贵公子衣着华丽不凡，看起来价值不菲，但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像一个家风严明的家族所教出来的，一字一句充满了不敬。
“实在是我们顾家家业庞大，各个岗位的人员繁多，支取银钱都要经过几道的关卡，经过好几个人的手才能拿到，所以让公子久等了。”顾玖看起来毫不在意那个人的口出狂言，平静地跟那位贵客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不仅为误了工期耽搁了贵客的生意，也为此番让贵客久等而表示歉意，众人从未见过顾玖用这种低声下气的语气去对待一个外人，即使是生意上的伙伴和对手，顾玖都是不卑不亢，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
但顾玖此番马失前蹄，看来对他打击不小。在场的纺织坊的人，包括的他两个孩儿顾显和顾扬，都深觉顾玖为了这个纺织坊实在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贵客，这是双倍的定金，一共八千两的银票，在京城三十多家钱庄通兑的。此时本来就是鄙人的失误，与这纺织坊的人无关，还望贵客不要动怒。”说完，顾玖双手恭敬地把那一叠银票奉上。
那个贵公子朝身边带过来的随从示意，随从马上上前接过顾玖手上的银票，用手指沾了点唾液，贪婪地数了好几遍，这才说，“主子，数目无误，一分不差，恰恰八千两。”
贵公子魅惑地一笑，随意作了一个拱手的姿势，满意地说，“那就谢过长房老爷了。下次有这样便宜的事，一定要再喊上本公子啊。无本生利的事，向来可遇不可求，谁遇上了就是谁幸运了。”
“你！”一旁看着的顾扬闻言再也按捺不住，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像眼前这个人那样厚颜无耻，他心中恼怒自己有眼无珠，居然以为这是一桩好买卖，签下了这个订单，因为他这个决定，才引来这后面无穷无尽的烦劳。
事发之后，顾扬为自己连累了爹爹无辜受这屈辱而深感后悔，爹爹从商几十年从未走漏眼的声誉因为他而破灭，眼前这个无赖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是惹怒了顾扬，顾扬正欲冲上去教训他，马上就被身旁的大哥拉住了衣袖。
“怎么？二公子你还想打我了？”那个贵客显然注意到顾扬的怒气，嘲笑道，“当初谈生意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啊，各种殷勤，各种关切体贴，生怕我不和顾家做生意的啊。怎么几天过去，就变了一副模样？”
“这位公子，我们敬你过门也是客，才对你以礼相待。但你说话越来越不着道了，赔偿的双倍定金你已经拿到手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为止，两两双清了。我想公子也无畏在这里做口舌之争，呈一时之快。”顾显盯着那位无赖，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话没有像顾玖那样低微，也不高傲清冷，但句句在理，不容反驳。
“你们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把这位贵客请出去？送客！”顾显也不想再作纠缠，听他说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污了自己的耳目。
纺织坊人多势众，早就看不过眼，此时大少爷一声令下，自然是一呼百应，众人汹涌上前都把那群不速之客围了起来，大家叫嚷着，推攘着，把那个贵公子和他的随从一并“请”出了纺织坊的大门。
刚刚扰扰攘攘的前厅，顿时冷清了下来，死一般的安静。
“这些天我经常想，可能为父老了。”顾玖叹息一声，昔日目光如炬的清澈眼神，早已因这几天的奔走而布满血丝。
“爹，别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顾扬扑通一声跪在顾玖面前。
“孩儿，你起来吧。为父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把非人力可以控制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次意外，是有心人特意设计的陷阱，摸清了我们长房的底细，我们很难逃过去的。”顾玖想起顾珏说的那些话，突然感到前路茫茫。
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顾玖被迫签下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对等的契约，也是无奈之举，只是连累了妻儿再也过不上以前那样锦衣玉食的生活，他觉得这是他人生最为失败的一天。
“有心人？谁？是刚才那个人有心算计我们吗？”虽然年长的顾显已经察觉到今次这件事并不简单，但一直没有时间深究其中的猫腻。
顾玖觉得事已至此，瞒着孩儿也是无用，就一五一十把这件事的真相和盘托出，包括他刚刚在库房支取银票所遭遇的经过。
“可恶！还说是一家人呢！居然这般设计，分明想让我们长房净身出户，他二房想得道美，居然妄想全盘收下这么多年我们长房为顾家打下的家业。”顾扬对这个叔叔十分失望。
“契约已经签下，现在说这话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不如尽快想好出路，别一直陷入这个死局之中。”顾显想得倒是通透。
“穷就穷！谁怕谁啊？！大不了一切从头来过！我就不信凭借一双手，还怕缺衣少食！”
“有志气，这才像我顾玖的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