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时间真的稍纵即逝，还没来得及和姑姑相处几天，离别的一刻就已经到来。
这几天天气不佳，阴雨绵绵的，每个人心情都恹恹的，身子也不爽快。
“小妹，要不多留几天吧，现在雨还下着呢，等天气转好，选个阳光普照的时间再回去江南也不迟。”顾玖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那雨丝一条条飘下来，连绵不断，像极了送别离人时的纠缠。
“兄长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何尝不想多留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因为制造羽纱帛的一应用具均在江南，连缫丝的水也只能取自江南湖水，我也不想离开京城。”顾离今天气息看起来不错，精神奕奕的，头上云鬓里插着的翠玉琉璃五彩石步摇，随着顾离说话时的俯身而摆动，虽眼下并无日光，但依然难掩其光彩。
羽纱帛的织制过程十分繁琐，对水土的要求甚高，不同产地出产的蚕丝虽然外观差别不大，但只要一上织机，柔韧度，拉扯的手感，断裂处的细节都有着巨大的差异，只有江南本地的冰蚕才能做到。而且京城水质偏硬，江南水质偏软，要使织出来的羽纱帛轻、透、薄、柔、白五美兼备，必须在依山傍水之处，就地取材。那就是为何顾离一直留在江南的原因。
“何不先把羽纱帛的事放一边去，你的身体要紧，京城怎么说都是天子脚下，人员来往频繁密切，又比江南繁荣昌盛，如果在京城安顿下来，延请名医，说不定你的病能治好呢。”类似的话顾玖说了不下三四次，但每次顾离都拒绝了，今次也不例外。
还没等顾离开口，顾家二房老爷迫不及待抢着插入两人的对话之中，突兀地说，“小妹的身体固然紧要，但羽纱帛的技艺传授也不能有所耽搁。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样对得起先辈的苦心经营这番家业？”
二房和三房向来交好，即使三房落败，但只要三房巴结讨好二房，二房应该也不会亏待了他。
只见三房叔叔看了看二房的眼色，马上附和着说，“早点出发也好，也就能早点到达江南，也叫我们放心。”
顾司司向来不喜二房叔叔的贪婪嘴脸，此时更是厌恶至极。他担心事久生变的心可以理解，但毕竟那是他的亲妹啊，而且现在还下着雨。自己的亲女儿也即将远离，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回来，他却无所感触，只顾打发姑侄两人尽早出发。
顾司司突然觉得锦瑟姐姐的那些手段，也变得可以原谅了，即使她自己差点被害了性命，但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竟同情起顾锦瑟来。
一旁的顾锦瑟只是呆呆地站在顾离身后，像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不发一言，眼内尽是黯然。
现场的气氛因二房和三房老爷的话而变得寂静和尴尬。一个要挽留，一个要催促。一个面露关切，一个嘴脸恶俗。
真的很难想象这四个人居然出自同一个娘亲。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扰攘已久，顾离抬头看了看乌沉乌沉的天空，心想这雨怕是不会停了，但时间已经耽搁不少了，该走的始终都要走，也该道别了。
她注意到身后一直沉默的顾锦瑟，若有所思地，回头轻声喊她，“锦瑟？”
顾锦瑟只是低头望着地下出神，听不到顾离的声音。
于是顾离又稍微加大了音量，再次呼唤她。
“恩？姑姑有什么吩咐？”
顾锦瑟终于回过神来，眼神迷离。
“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跟你的双亲说？”顾离体贴地说。
顾锦瑟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爹娘，嘴唇张了张，像有什么话要说一样，但她最后还是收回目光，望着顾离恭恭敬敬地说，“姑姑，再没有其他话了。”
顾离有点诧异她的回答，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对顾玖等人轻轻屈膝，行了个礼，不舍地说道，“是时候出发了。小妹不在京城了，但还是期盼三位兄长身体长健，只望大家在有生之年还能有重聚之日。”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有所触动，顾司司更是在一旁悄悄擦眼泪。
顾离回头看了抽泣的顾司司一眼，向她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进屋了不必相送，然后就偕同顾锦瑟一起登上了马车。
马车的帘子慢慢落下来，彻底遮盖了车内两人的脸庞。马夫拉了拉缰绳，“驾！”马儿听话地奔跑起来，马车车轮后面溅起高高的水花。
顾司司等人目送着顾离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不胜唏嘘。
“司儿，我们进去吧。”顾玖朝顾司司说了那么一句话，语气不复平日的严肃古板，而是充满爱怜。“随我来书房一趟吧，为父有事要与你商量。”
商量？
顾司司从来不觉得爹爹有什么事需要和自己商量的，因为向来在家顾玖都是说一不二，安排妥当一切，根本就轮不到她说二话。
这番居然说有事与她商量？
顾司司不懂什么叫事出反常必有妖，只以为因为这次选拔比赛，爹爹对自己已然改观，加上前几天爹爹答应过自己，会让顾司司出店面帮忙经营打点，她理所当然地以为爹爹口中所说的商量之事，就是日后如何安排她的岗位。
一想到自己终于不用整天坐在书案前翻阅纺织古籍，也不用坐在织机旁待上一整天，好些天过去了，手腕的酸痛还没褪却呢，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哥哥们在一起，像个男子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实践自己的抱负。
离别的伤感一下子减轻了不少，顾司司被即将到来美好生活充满憧憬，跟着顾玖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只是她有点不解，为何身后的沈飞雪还是郁郁寡欢的，顾玖答应顾司司的事，沈飞雪是知情的，难道飞雪不为她感到开心吗？
直到关上书房的那一刻，她才知道爹说的商量，到底是商量什么事情了。
不一会，书房传来顾司司的咆哮声。
“什么？嫁人？！我为什么要嫁人？！我不去！！！”声音震耳欲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