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比赛的前一夜，顾司司被爹爹召唤到书房。
打开爹爹房门的那一刻，顾司司赫然发现平日摆放在中间显眼位置的紫檀木书案已经被顾府下人移动到书房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黄花梨木雕牡丹花织机，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
那是顾玖多年前特意请当地有名的手工艺人用最上等的木材制造出来的，黄花梨木生长缓慢，一年才长那么一寸，要想做那么庞大的织机，也等了好些时日才集齐那些木材。
平时这种珍贵的木材仅用于造床，所以当年手工艺人对顾玖的要求还是略微有点吃惊的。但听顾玖说是为了自家女儿准备的，会心一笑，更比别个用心。
放在库房那么多年，以为都要宝珠蒙尘了，没想到这番终于派上用途了。
经过这三天的洗礼，顾司司不但不像以前那样回避纺织，反而感叹这辆织机用材奢华，雕刻精细，真是难得的精品。
同时，她知道爹爹的最后的特训终于来了。
前两天都仅限于字面上的知识，顾司司心内早有疑惑，觉得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但今天看来，是她多虑了，爹爹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顾司司本来沉醉于欣赏织机的美态，突然听到有一个脚步声自远而近，逐渐接近。她听出来这不是爹爹的脚步声。顾玖的脚步声是沉稳有力的，娘亲的脚步是细碎无声的，而这个脚步声却是缓慢又带点拖沓的，显然这是另一个女子。
“哪里来的女子。”顾司司抬头，赫然发现书房内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妇人，看起来年龄和爹爹差不多，但衣着打扮朴素得连顾府的下人都不如。
“爹爹，这是？”她不解地望向顾玖，想知道到底什么回事了。
顾玖面露尴尬，忙招手呼唤司司上前，“司司，见到你的长姑姑还不快快行礼。”
顾司司一面愕然。
这是长姑姑？！爹爹的长姐？！怎么……这般落魄。
顾司司讪讪一笑，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安，“司司见过长姑姑。”
顾音倒是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大大方方地把司司扶起来，转身对脸带嗔怪的顾玖说，“怪不得司司认不出我来，当年她才多大啊，而且那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了。”
“我是真的老了。”略微发福的顾音微微叹了一口气。
顾司司现在一旁，内心悱恻，“是不是我惹长姑姑伤心了？我也不知道她是长姑姑啊，这该如何是好？”
幸好下一秒，她就听到长姑姑心无芥蒂地呼唤她，“司司，坐到我身边来。”这句话成功把她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长姑姑这是要教我纺织？”顾司司看向长姑姑，转头一念，“难道，难道这些天暗中传授我纺织技艺的……”
“没错，是我。”顾音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一些了。只见她随手理了理织机上错乱的经纬线，那些凌乱不堪的经纬线就像听话的小狗，很快就臣服在她指尖的温柔之中，织机上瞬间变得整齐清爽。
顾音见顾司司还呆在原地，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司司，快别愣着了，再磨蹭天就要亮了。”
“那司司就拜托长姐了。”顾玖拱手退出书房。
当顾司司坐近，她的目光便再也离不开顾音那双手。
她从小跟随若延哥哥混迹市井，见过各式各样的农户，屠夫，士卒，走贩，没有任何一个有这样的手。
那双手白嫩柔滑，十指纤纤，竟无一丝细纹。别说是务农之家常年劳作，即使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手。
只见那双手在织机上反复穿梭，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给，即使是顾家最顶尖的纺织手艺人，怕也是难分伯仲。
玲珑有致的双色海棠锦绣芙蓉万寿花纹随着织机的札札声，逐渐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种新的纺织手法，用削成薄片的细竹代替以往的纺锤，用一半星光蚕丝柔合四分之一的撅麻和四分之一的珍珠棉制成纺线，织出来的花纹绵厚细致，在烛光下隐隐闪现星辰般的暗淡光芒。
这种纺织手法，在以往的书籍上从未记载过。顾音称之为物移星驰。
顾司司马上想到一首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这样巧妙的纺织技艺配这样诗情画意的的名字，才算是相得益彰。”顾司司不由得感叹。
“看清楚了吗？”顾音停下手上的动作，对着还沉醉在巧夺天工的纺织品之上的人儿，说了一句，“该你了。”
好吧，这么静谧的夜晚，顾玖的书房烛火长燃。这个不眠之夜，唧唧复唧唧，司司当户织。
天微微初亮，还带着一丝寒意。冷风经书房的窗户吹入，吹得放置在一旁书案上的书籍不停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疲倦至极的顾司司趴在织机旁睡着了。
当她睁开眼时，身上覆盖的一袭梨花纹双鱼春衣正好滑落在旁，昨夜还跟她促膝长谈的长姑姑早已经不知去向。
她抬头一看，发现飞雪正在拨弄香炉里的香料，那气味正是熟悉安息香。
“飞雪啊，要是谁能娶到你，真好。”顾司司望着眼前恬静的一幕，像在说梦话一样，“红袖添香，人生乐事啊。”
“哪里学来的调皮话，竟拿我打趣了。”飞雪看了看窗外，把那袭春衣从地上捡起来，又盖到顾司司身上，“昨晚都没得好睡，今天午时就要开始选拔比赛了，还不快快睡上一觉。别到时候比赛途中睡着了才是。”
本来她睡意蒙松，加上安息香的香甜气息，更让她昏昏欲睡。听到沈飞雪的话，顾司司想挣扎着起来，但只觉得浑身酸痛。
“果然睡觉就该睡在自家床上。”她喃喃自语。
“不睡了？”飞雪轻声问。
“你都说马上就要选拔了，我还怎么睡得着？！”顾司司没好气地说，“再说了，我怎么着都得换身衣裳，洗漱一番吧，好歹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总得光鲜亮丽一点。啊呸，比赛才对。”
飞雪闻言掩嘴一笑，“都怪我多嘴了，扰了你的好梦。那我把安息香撤了，叫人来给你打水洗脸吧。”
“先回梨香榭吧。”顾司司起身就往门外走，“我还是喜欢在自己地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