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我还是喜欢做爹爹的女儿。”顾司司望了望澄清无云的碧空，淡然一笑，“再说了，嫁人也不见得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事，像《诗经.氓》‘及尔偕老，老使我怨’那样相看两厌的也不是少数。既然这样，还不如和爹娘相伴到老。也不枉爹娘疼我一番。”
“但爹娘有朝一天总会先你而去，”顾玖语带沙哑，“到时候只剩你一个人，无儿无女，多孤单啊。”
“那我就得赚很多很多的钱，养很多很多的奴仆婢女，天天前呼后拥的，岂不热闹？！”顾司司粲然一笑，“再说了，要想赢得比赛，哪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实在到了这一步，再来担忧将来的日子也不迟啦。”
原本以为只有远古时候，一个国家的战败需要牺牲女子和亲。但现在，一个家族的兴衰传承也全然系于一名女子之手。
谁言红颜误国，分明是国误红颜。自古女子承受的，绝不比任何一个男儿少。
选拔比赛定于顾离到府的三天后。
“司司最近的进展如何？”一把女声从顾玖书房内传出。
虽然略带沙哑，但自有一种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感觉，让人听了不禁心胸开阔。
“按照长姐的方法，虽然说不上脱胎换骨，但也算小有所成了。”顾玖恭敬地回答着，转身亲手为眼前那位身穿粗衣麻布的妇人，奉上一杯茶香撩人的茉莉香片清茶，“要劳烦长姐抛下家里的农务，不远千里前来教导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实在辛苦长姐了。”
那位妇人虽然上身穿着褐色粗麻长交领，下身是泥灰蓝蕉叶马面窄腿裤，袖子裤脚均用同色绑带扎紧了，显得利落干净。虽然衣衫上并无任何刺绣装饰，但倒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连袖子也没有沾染一丝田地的泥腥之气。
顾玖请来的那位高人，正正是顾司司的长姑姑——顾音。
当年选拔继承者的比赛中，惜败于小妹顾离之手，后不顾门第差异和父母族人的反对，嫁给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世代务农，家徒四壁的老实人家。
刚开始的农家生活自然有点不适应，但好在顾音夫妇两人恩爱，又是勤奋上进的人，男的耕种收割，女的织布持家，手头上逐渐有了闲钱，也把漏雨漏风的破房修建一番，生活自给自足，倒也恬静安详。
顾音也是个极有性格和骨气的人，即使是生活最贫困的时候，也不打算依靠娘家的财帛，从来没有回娘家救助过。
况且当年她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嫁其身，此举相当于私奔，是相当离经叛道的行为，备受世俗指点责骂的。顾家也不稀罕像她那样“自甘堕落”的千金小姐。
慢慢地，和家族断了联系。
这番回到京城顾家，正是受顾玖所托，她本来并不想再次回到那个伤心之地，但不知道顾玖用了什么方法，最后才把她请了过来，专门给顾司司传授点选拔比赛经验的。
顾玖深知自家女儿天赋不足，勤奋又欠缺，唯有急起直追，请来顾音全当是临急抱佛脚，死马当活马医吧。
但因为当年的事引起的风波依然历历在目，顾音的身份实在是有点尴尬，而且她近乡情怯，也不想再见到顾家的其他人。于是拜托顾玖守住秘密。
顾玖本就心虚，见顾音主动提出这个请求，喜出外望，一口答应。
前两天顾音并没有出现在梨香榭，只是整理了一个小册子，上面提及有什么书籍和知识需要熟背，让顾玖提前为司司准备。
每天晚上，顾玖则会准时出现在书房，汇到顾司司的学习情况，顾音再根据学习进度和成效调整传授的速度和方法。
起初顾司司并不知道爹爹口中的高人到底是谁，只是疑惑为什么爹爹找回来给她培训的人如此神秘。
虽然从来没有会面，但教导的各种记忆方法十分精妙，无论是艰涩难明的古籍还是最新的纺织图案都有涉猎。
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手段，如采摘清晨荷蕊上的清露、日夜用加了米汤的牛奶泡手、用煮的温热的鹅卵石刺激手部的穴位等等，以此来提高双手对丝绸棉麻材质敏感度。
各种各样的奇思异想，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原来纺织业不像想象中那样沉闷无趣，她觉得那位高人给的书籍就像一个神奇的钥匙，把顾司司带到一个崭新的世界，那里每一处风景都有它的故事，像向你招手，然后娓娓道来。
顾司司居然变得有点期待爹爹每天清晨出现在梨香榭的身影。
准确来说，她是期待爹爹手中的书简。
从前顾司司只知道在织机上由互相垂直的经纬线按一定规律地相互沉浮交集， 织物表面就能形成一定的纹路和图案，但她从来没有注意到，当中寻常可见的物品，小到必不可少的纺锤，其不同的用料，大小，打磨，用于纺织不同的织品，也能有千变万化的区别，其中也包含许多前人的智慧。
本来对家族纺织丝毫不感兴趣的人，就这样轻易被生动有趣的描述和别开生面的方式所吸引，燃起了学习的热情。
正如一个人一旦被激惹了好奇，学习起来自然如鱼得水，事半功倍。她开始能流利地回答顾玖提问的每一条问题，也开始识别各种织物的特性和材质，甚至在这个过程中，顾玖发现顾司司还能对纺织有自己的想法。
这是过去想都不用想的事。因为顾玖觉得她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现在面对如数家珍一样的顾司司，顾玖不得不改变自己一直以来的成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就能达到这种水平，已经出乎顾玖意料之外了。
他看着脱胎换骨，对答如流的顾司司，不由得感叹，看来不是自家千金能力不行，而是多年来教导的方式不对啊。看来这次千辛万苦费劲心思邀请到长姐前来相助，是选对了人了。
顾玖对于司司在这段时间临急抱佛脚的效果感到相当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