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奇怪的声响在牢房内传来时,老许睁开了双眼。
他闻见了一股闻,那是中做好饭刚揭锅时的面香。
老许连忙用手肘支撑起了身体,在全身的疼痛中顺着香味看了过去,在自己所躺的草垫子上,竟然有一个还冒热气儿的窝头。
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去想,许锐锋一把抓起窝头,大口大口的啃了下去。
大粗颗粒的粗粮滑过嗓子时,许锐锋差点没呛的咳出声,就这,依然没舍得往外喷,闭紧了嘴用力的往下咽着。
嘎嘣。
咸菜疙瘩切成条混合上苞米面一起蒸出来的窝头进嘴,那是又香又有滋味,比老许吃过的所有席面咬起来都过瘾,尤其是咬断咸菜条那一刻。
“慢点吃,执勤的日本兵上厕所去了,现在这里没人,别急。”
说话的这个人老许见过,之前正是他往牢房塞进来一根水管。
这会儿再看,他已经拽着拖布站在了牢房外边,脸上花白的胡须布满嘴巴,一看就是个从不惊醒打理自己的糙汉子。
看到这儿,许锐锋也摸了一把自己的嘴,胡子茬同样布满了。
“您老是?”
许锐锋还没有确定眼前人是日本子布下得棋子前,保留着起码的礼貌。
“闲人一个,今儿来就问你一句话,想不想救温婉。”
温婉被捕的确切消息,是这个老人带进来的,今天张嘴就问想不想救人,您老是大罗金仙转世也没这么大能耐吧?眼下就算是日本天皇要从牢房里放出一个确定身份的红党,那也得叫‘赦免’,你一个中国人说救就给救了?
许锐锋都不往下多考虑了,这肯定是日本人设的套,只要你应声,下一嘴肯定问:“那你是不是得拿点什么交换?”
这都是小九九。
许锐锋故意戏耍他说道:“怎么不想!”
就在此时,房门响动传来,三四个人的脚步由远至近走来,脚步未到近前,一连串日本话的质问就先传进了许锐锋的耳朵里。
“三木少佐让我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私下接触囚犯!”
老许都乐了,看样这还是个连本的大戏。
老头赶紧鞠躬,伸手往牢房里一指:“太君,我没接触囚犯,是他!”
许锐锋笑的更开心了,心里说道:“演,你们接着演!”
老人被走进的翻译官立即用枪顶在了后脑上,就站在牢房门口弯着腰在那儿撅着,三木此时问道:“他让你干什么?”说话间还往牢房里看了一眼。
“太君,他让我给瑞祥车行的车夫张自强带句话。”
瑞祥车行?
老许非常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家车行,更不认识什么张自强。
“他让我给张自强带话说‘温婉已经被抓,所有人必须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安心等待北满开城门的那一天’。”
“八嘎!”
到了这儿,许锐锋真有点看不懂了,这算是什么套路?
“许先生,这句话你到底说了没说?”
面对三木的问询,他要回答没说,结果很可能是被拉出去审一顿;回答说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戏是你们演的,人物关系是你们定的,你还真能给拉回来一个红党来么?
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说了。”
许锐锋坏笑着回应了一句。
三木在门外气的满脸通红,望着许锐锋说道:“许桑,你这个人,很没有信誉。”
说罢,他伸手一指老于说道:“你不准离开!”
老于假意惊慌,连忙申辩:“太君,我可是忠心耿耿啊!”
许锐锋翻出半个窝头,边咬着边自顾自的说道:“整这一出干啥。”
窝头进了嘴,他越琢磨越不对劲儿,这戏码演到了底,日本人究竟能得到啥呢?
……
北满街头开始有人了,这倒不是日本人把封禁的城门打开了,而是老百姓再不出来,日子都快没法过了。这时候家家户户都穷,没什么过夜粮,再不挣点嚼谷,家里人吃什么?还怎么过年。
腊月二十三,小年。
人家都说小年到,放鞭炮,可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三,整个北满却没有半点鞭炮声,连走上街头的老百姓看见了日本兵巡逻都往胡同里钻,只有到了僻静角落,才敢和相熟的人问上一句:“有酱油么?”
“酱油没有,有蒜,你有啥?”
“我就一颗酸菜。”
很难想象,当时的北满老百姓让日本人给吓的连正常交易都不敢在明面上做,生怕这帮得了失心疯的小鬼子哪股气儿不顺,给抓起来吃瓜落。
有趣的是,八十年后的吃瓜竟然成为了一种时尚。
瑞祥车行。
老板是奉军还在时,从关内犯了事跑过来躲灾的,由于不缺钱,就开了这么一间车行避免坐吃山空。来这儿租车的,都是穷人,图的就是车份便宜,可日本子这么一封城,有钱人都不敢出门了,谁还坐车?
所以,车行院里堆满了车的同时,几个没家没业的车夫一个个都围在棋盘上下棋解闷。
唯独张自强,拎着个葫芦靠在人力车上喝酒。
“唉,你们说这封城得封到什么时候?我兜里这俩钱可花的差不多了,再不让出车,明儿连苞米面儿都吃不起了。”
“谁富裕啊,你见过哪个富裕家庭出来的上车行拉车的?”
“你没钱,那不有有钱的么?人家张自强这几天是天天喝酒,都痛快极了。”
这边正聊着,车行老板气呼呼的走了出来,手里拎一把平日里砍柴的柴刀,站在院里就骂上了:“你们这帮兔崽子谁偷我酒喝了?”
“谁!”
突然间,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张自强。
只见张自强满脸通红,扭过脸来冲着车行老板露出了傻笑,连声也不吭举起葫芦张大了嘴,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嗓子眼,咂吧滋味的‘啊’了一声后,连理都不理他。
“张自强!”
老板拎着刀就要往过冲,还没等上前两步——嘡。
车行的院门就让人踹开了,一队日本兵持枪而入,一个个的手拎枪械架好了瞄准院内每一个人。
下一秒,三木走了进来,冷着一张脸。
“谁叫张自强!”
翻译官站在院里开喊,当车行老板看向了坐在洋车上拎着葫芦的张自强时,问了一句:“太君,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把人给我抓走!”
“院里的所有人全部扣留。”
一群车夫还问呢:“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们私通红党!!”
私通……红党?
一个个的全傻眼了,只有张自强,老老实实、摇摇晃晃的起身,到了日本兵附近举起了手,一边被人拷着,一边扭头和所有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是红党,耽误大家了。”
他竟然还有时间说句俏皮话。
由于张自强没有反抗,日本人也就没那么仔细搜身,一边一个架着胳膊就往外拽。
话音刚落,这几个日本兵带着人就往外走,三木站在院内询问:“他住哪?谁跟他关系最近?”
这院里哪还有人敢说话,全变成了哑巴。
张自强则迈步跨出了房门,见四下无人,又瞅了一眼日本兵不太在意的模样,趁其不备往怀里一摸,一颗手榴弹入手迅速拧开了下方盖子,直接拉弦。
呲……
烟雾在手榴弹底部冒出。
轰!
一声巨响。
……
瓦房店。
手里拎着《满洲日报》坐在火炉边上的吕翔、小五子被这一声巨响震的同时停止了动作,任凭房顶灰尘落下,依然没往窗外多看一眼。
那份《满洲日报》上写着:“今日,我帝国军队对满洲山区进行了大规模清扫,共歼灭反满抗日份子二百一十六名,其据点发现屋内根本没有粮食,除少许从山林间猎取的猎物外,只有积雪化成的水的沸水正在火炉上烧着。”
“反满抗日份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阶段,帝国军队必可一鼓作气将其彻底歼灭。”
吕翔抖了抖手上报纸,灰尘落下时说了一句:“下一个我来吧。”
小五子一伸手拦住了他:“哥,亲哥,我来,我不想最后一个孤零零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