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树林里很热。萧珪牵着马,走得满头大汗。
这条张果老曾经带他走过的林间小路,安全是安全了,但是几个月下来这些人迹罕至的地方长满了各种杂草,平均一人多深,其中还藏了不少的蛇虫鼠蚁。
马匹无法奔跑成了累赘,萧珪只好亲自开路牵着它走,还得照顾马儿别被毒蛇咬伤,一路过来颇为辛苦。
终于,萧珪见到了前方的官道,心中不由得既喜也忧。
喜的是终于不用在杂草中穿行了,可以找个逆旅客栈休息一下,补充一些食物与饮水。忧的是,既然海捕文书都已经发到了伊阳县衙,这里距离洛阳已经不远,想必早就贴上了告示,说不定还会遇到沿路搜查的官差。
越靠近都城,治安戒备越是森严,这是肯定的。
萧珪找了个树荫底下,坐下来想办法。
片刻之后,萧珪突然听到身边不远处传来一阵草木动响,还有“哞哞”的怪叫之声传来。
萧珪警惕的弓起了身子,手中也握起了一把短刀。
一个冒冒失失的大个头身影,从一人多深的杂草丛后面闯了进来,扬起脖子冲着萧珪哞哞怪叫。
是一头驴。
那驴的头上,居然还戴着一顶乱七八糟的襆头。
萧珪顿时乐了,“驴兄?”
“哞哞!”那驴一边乱跳,一边怪叫个不停。
萧珪想起,上次就是在这里,和张果老一起遇到它的。
他走上前去,拍着长长的脸驴脸笑道:“驴兄啊驴兄,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老太公就快要到了?”
“哞哞!哞哞!”
萧珪呵呵的笑,“好吧,反正我现在也一时没了去处,就先在这里等上一等。”
说罢,萧珪就走回了树荫底下。那头驴也跟着走了过来,和萧珪的马儿站在了一起。
两头牲口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大有争夺地盘想要干上一架的意思。
萧珪连忙把自己的马儿牵到了一旁,拴在了另一颗的树荫底下。那
头驴乐得哞哞直叫,仿佛是在欢庆胜利。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养出什么样的牲口。”萧珪拍着驴脸笑道,“你就跟老太公一个德性,嚣张怪僻,还蛮不讲理。”
“混小子,老道可是听到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珪顿时乐了,“老太公,你老人家来了?”
“混帐臭小子!”
一片扒拉杂草的声音响起,张果老气乎乎的艰难走来,叫道:“还不过来帮了老道一把?”
“来了,来了!”
萧珪连忙过去扒开杂草,将张果老扶了过来。
张果老喘了一阵粗气擦了几把汗,坐到了树荫下,“可把老道累死了!”
“老太公,你怎么当真到了这里来?竟连驴兄也都来了?”萧珪拿出一壶水递给他,说道,“莫非你老人家,早就算到我会在此出现?”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张果老饮了几口水,说道,“我已辞别圣人,将要回往五峰山。”
萧珪皱了皱眉,“是因为我被通辑的缘故么?”
“说起来,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张果老说道,“你我二人交从甚密,圣人是知道的,外面也有不少人知道。现在你变成了逃犯,老道再要继续留在圣人身边,不太合适。”
萧珪问道:“老太公,洛阳城中情况如何,我的朋友小赫连与帅灵韵他们,现在是何境况,你可知晓?”
“老道置身皇宫之中,哪里知道这些?”张果老说道,“辞别圣人之后,圣人派了好些宦官和士兵一同护送于我。老道废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甩掉,也没功夫去打听其他的事情。”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我那进城,再去打探。”
张果老一扭头,拧眉看着萧珪,“你已被通辑,洛阳城中天罗地网等着你,你还要进城?”
“我必须进城。”萧珪说道,“小赫连与帅灵韵肯定出了事,我绝对不能袖手不管。”
“你怎么管?”张果老问道,“孤
家寡人一个,自顾犹且不暇。”
萧珪笑了一笑,“我自有办法,老太公不必担心。”
“你是我的嫡传弟子,老道岂能不管?”张果老突然一把拽住萧珪的衣袖,说道,“听话,随老道一同去往五峰山,早晚保你无事。倘若进了洛阳城,生死都是难料!”
萧珪呵呵的笑,“老太公,你老人家恐怕有些不讲理了。就凭你留了一身衣服、一份箓牒给我,我就成了你的弟子?”
“少废话,我说是,那就是。”张果老拽着萧珪不放,“走走,快走,跟老道一起去往五峰山!”
萧珪哭笑不得,连忙道:“老太公,你先去。过些日子等我得空了,再来五峰山看你。”
“不行!”张果老有点急了,说道,“你要再进洛阳城,肯定大难临头。我不能放你进去!”
“大难临头?”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无非也就是一死。这有何惧?”
张果老眨了眨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萧珪。
萧珪笑而不语,心想你老人家不是早就知道,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么?
张果老慢慢的松开了萧珪,说道:“现在,洛阳城里肯定有很多人都在找你。你若现在去往洛阳,肯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到时,真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家破人亡啊!”
萧珪皱了皱眉,“他们为什么找我?”
“别问我,我也是猜的。”张果老说道,“总之,你现在很不适合再去洛阳城。”
“如果我,必须要去呢?”萧珪说道。
张果老撇着嘴,摇了摇头,不说话。
萧珪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老太公,你老人家是洞悉天机,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我只是一个,心里装满了爱恨情仇与酒色财气的凡夫俗子,我没有你老人家那样高深的觉悟。我只想去做一些,我认为,我该做的事情。”
张果老老眉深皱的寻思了片刻,说道:“也罢,若不历尽红尘诸劫,你也不会心甘情愿
的做我弟子。既如此,老道助你一臂之力。”
萧珪大喜,“多谢老太公!”
张果老朝萧珪的包袱呶了一下嘴,“把你的箓牒拿来。”
萧珪连忙取下包袱,将那一份写着自己姓名的道士箓牒,交给了张果老。
张果老将箓牒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拿出另一份颇有一些陈旧的道士箓牒,递到了萧珪面前,说道:“这是老道曾经用过的一份箓牒,现在赠予你。它可以助你,顺利进入洛阳城。”
萧珪打开一看,俗家姓名没有,道号灵观。
发证时间……贞观六年!
萧珪有点傻眼,“老太公,贞观六年距今已有一百多年。”
张果老很淡定,“是啊,你凑合用吧!”
萧珪的脸皮直抽搐,“这一看就是假的,哪能凑合?”
张果老满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老道都已亲自用过。虽然仅仅用了几个月,但它确实就是真的!”
萧珪苦笑不已,连忙将箓牒塞回了张果老手中,说道:“你老人家当然可以用,我哪里行得通呢?还有没有别的箓牒,另外拿份给我。”
张果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包袱里,一阵乱摸。
萧珪有点不耐烦,索性将他的包袱抢了过来,“我来替你找吧!”
包袱一抖开,十几份箓牒抖了出来。
萧珪顿时乐了,“老太公,你老人家是个办假证的吧?”
“胡说八道,这全是真的!”张果老怒道,“包括老道提前给你准备的那一份箓牒,它也是真的。无论你拿到哪家道观或是哪处官府,都没人会说它是假的!”
“好吧,我信了。”萧珪呵呵直笑,也懒得一本一本的去查检了,便拿起看似比较新的一本,翻开一看,当场表情微变。
俗家姓名,空白。
道号,灵观,就是张果老在贞观六年用过几个月的那一个道号。
道宇,五峰山栖霞观,也就是张果老的道观。
师承,栖霞观通玄先生,也
就是张果老。
授箓时间,开元二十二年二月初二,也就是张果老第一次在轩辕里,与萧珪见面的时间。
箓牒还按照大唐成例,描述了持牒之人的籍贯、年齿、身材与长相特征,全与萧珪相符。
除了俗家姓名那一栏空白,这明明就是为萧珪度身定制的一份,道士箓牒。
那上面除了盖有栖霞观的观主大印,还有邢州州府的大印,以及朝廷报备僧道籍册的专用大印,另外也有张果老的亲自签名和私印加盖。
这份箓牒,的确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萧珪将它看完之久,颇为震惊,半晌无语。
“既然是你亲自选中的,那就是你们之间的缘份,拿去用吧!”张果老恍若无事的淡然说道,“等眼前风波过尽之后,记得要来邢州五峰山,看望老道。”
说罢,张果老就站起了身来,冲那头大笨驴招了招手。
大笨驴欢快的跑了过来,张果老翻身就骑了上去。
“老太公!”
萧珪站起身来,刚要准备说点什么,张果老呵呵直笑的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只道:“这世间最不可估量的,便是人心。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乖孙儿,去做你的该做的事情吧!老道,只在五峰山栖霞观等你。”
说罢,大笨驴就驮着张果老,撞开眼前那一片东倒西歪的茂密草从,走了。
萧珪暗自长吁了一口气,自语道:“第一次见面就已经给我备好了箓牒,这真是太神了!”
突然,那大笨驴又驮着张果老闯了回来。
萧珪一愣,“怎么又回来了?”
张果老呵呵直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朝萧珪一扔,“人老了记性不好,这东西忘了给你,你现在应该用得着。”
萧珪伸手将它接住小布包,大笨驴又驮着张果老跑了。
萧珪盯着那个被大笨驴撞出的缺口看了半晌,他们终于没有再闯回来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
“的确是……太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