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待在窗口，近八月的天已经没了从前的过分闷热，楼下卖蒸糕的摊主热热闹闹的拉拢客源，从前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他最喜欢蒸糕。
可如今蒸糕仍旧是蒸糕，他却不再是从前的他。
而徐子遥呢。
父亲从小就拿自己跟他比，一直到现在仍在暗自较劲，可无论怎么努力，他似乎都不能跟他并驾齐驱。
“先生，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重重的茶杯落在桌面，小世子极其不高兴的训斥猛然响起，陈继抬头望去，他靠在门边满脸桀骜。
他微微颔首，“世子。”
“先生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如今在我面前走神就算了，若是以后站在徐参议面前也走了神，他可不会那样轻易的饶过你。”
谢俞之手里攥着檀木的珠串儿，见他还没什么反应，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帘子狠命一甩回屋子去了。
帘角垂着叮当响的玉石，彼此碰撞倒是好听。
陈继没再说话，这么多日来他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偏生这位主儿就是油盐不进。
皇宫里，谢蒙病重的消息被全数封锁，宫殿的宫人只知道林松间要回来过中秋，不知道她是来救人的。
小儿的病情半点没有好转，李宛擦了擦额间落下的汗水，伤心又落寞。
周到玉小声通报，“娘娘，太皇太后请您去东偏殿一趟。”
等她进了东偏殿的门，小秦王端正坐在小马扎上，李宛的心里登时明白了几分，抬头看去，林松间端坐高位，难不成她松口了？
林松间跟小儿子道，“渝儿，见过太后娘娘。”
小孩儿长得高了些，看着足足有五六岁孩子那样高，端着小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认真的可爱。
“谢渝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稚嫩的童声冲淡了三分不高兴，李宛拉起裙摆蹲下，攥着谢渝的小手喜欢的不得了。
这孩儿虽然在皇宫里住着，可政务繁忙，她也没法子整日的都陪着他。
林松间见他们俩热络的拉着手，捻着白玉串儿说道，“你将谢渝照顾的很好，哀家要感谢你。”
“后继可选出人了？”
李宛似乎被当众戳穿了什么，为难的摇摇头，“这几个孩子实在没有一眼便中意的，臣妾很纠结。”
“慎王呢，他怎么看？”
“慎王的意思想在宁世子和隋世子中间选一个。”
林松间揉了揉太阳穴，挥挥手叫周到玉将林洵新送到宫里的折子递上去，她的脸色不好。
李宛不明所以，“这是何物？”
“你若在这两人里抉择，那便已经有结果了，隋世子才上了书说他身子倦怠体乏心累，想回家休养。”
那份儿金箔覆面的折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李宛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在脸上。
小谢渝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这两个女子不开心，挣扎着从高脚椅上下来，端着帕子要给李宛擦脸。
林松间咳嗽两声，“周到玉，把渝儿带出去。”
“太后，若是你想这么选，现在就不必纠结了。”
李宛将折子从上到下看完，谢扬昭亲笔书写还带着些许墨香，一看便知道是才落笔就送了进来。
这小子想干什么？若是不想做天下的君主，从前怎么没半点体现？
难不成又是个设计陷害谁的圈套...
林松间突然道，“你们不想用谢灵谋吗？”
她苦笑着摇摇头，酸痛的腰没法久坐，她索性站起身来，攥着折子的手自然垂在身前。
“从我们自己的角度出发，谢灵谋一旦掌权，我和谢衍只怕惟有死路一条，从家国黎民的角度出发，他打小在战场长大，权谋能力不在谢衍之下，但若心术不正岂可做一国之君？”
林松间没说话。
两人相对沉默之间，小秦王双手捧着一杯冰凉的绿豆沙来，撒开了步子颠颠的跑到李宛身前儿。
“太后娘娘，消消暑气吧。”
茶杯端在手里，暑气也消在了心里。
“若是你想叫小渝儿做皇帝，哀家拦不住你，但哀家有个要求。”
林松间面色沉静，白玉珠串儿不慌不忙的撵在手里，细长的眸子盯着李宛。
“我要你保住邻家，谢渝亲政之前，你不能动林家。”
似乎是怕她误会，她又紧忙说道，“林家现在当官的人实在太多，官衔往后只能降不能升，林杨那小子近些日子也开始喜欢做个教书先生了，我想将他从官场拿出来。”
自古功高盖主，从前的安国公和李国公都是因为这家破人亡的，李宛岂会不知道她的言外之意。
但她不同意，“京兆府是京城的管辖机构，若是林杨走了，这么大的摊子要交给谁才好？”
“太后，你我都太了解对方，说话也不用弯弯绕绕的，林家人丁不兴旺，下一辈儿里只有林杨和林琪两个孩子，你总要给林家留点子人吧。”
“林杨入了道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妻，林琪更是已经带发修行，往后再没有后代了，这两个孩子你也不想还给林家吗？”
她说的很认真，身子微微前倾，头发用东珠凤钗简单挽起，莹润的珍珠串儿在耳边轻轻晃动着。
“做事留一线，林家这么多年也算是毕恭毕敬，别把脸面扯开大家都不好看啊。”
李宛依旧是嘴角带着笑意，听她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才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道，“太皇太后心里在担心什么，臣妾很明白，你若想让臣妾现在告诉你林家永世无忧，臣妾做不到，但臣妾能保证的是，只要林家不触动律法，定然太平无事。”
“小秦王是聪明的，若是臣妾想将权利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就应该将小秦王扶上皇位，可臣妾累了。”
她疲惫的抬起头，眼底的乌青用上号的鸭蛋青粉都盖不住。
她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连半点这时候该有的年轻活力都没有。
苦笑着摇摇头，“再说，这些世子们这几日的动向您也看在眼里，若是放任自流，等他们将来继承藩王位子，又是一块心头大病，还不如趁着现在一一解决。”
“如今看来隋世子才是最聪明的那个，这种要紧关头谁往前争抢一步都有过错，只有他不进反退。”
李宛很聪明，林松间自打当年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很肯定这件事，可如今却越发的刮目相看。
若是她生在皇家，岂还会有其他人的事情？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哀家倒是觉得太后很有能力，只是待在后宫太屈才了。”
李宛笑了笑，“太皇太后抬爱了，臣妾哪里有什么能力，赶鸭子上架罢了， 我若不在，这些担子都要压在谢衍一人身上，我在还能替他分担些。”
林松间问，“所以你选定了宁世子？”
“谢衍也是这个意思，趁着这机会敲打敲打其他人，再者谢俞之那性格也挺适合大破大立的，后续能不能守住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李宛欲言又止，半晌她才道，“小皇帝若是不好了，按照规矩咱们是不是又要往上抬一辈分？”
“若是论辈分，宁世子和谢蒙算是兄弟俩，若是宁世子即位，他岂不是成了谢蒙的儿子？”
林松间有一瞬间的不知该如何言语，嘴唇上下动了动没说出来话，这还真是个问题。
